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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犁缓缓地驶进屯口,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突然,一直趴在车辕上的大黄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撒开四蹄,欢快地奔跑起来。

它的速度极快,所过之处,积雪被扬起,形成一片白色的雪雾。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几只正在觅食的芦花鸡吓得不轻,它们惊慌失措地扑棱着翅膀,飞上了旁边的柴垛。

王谦和于子明拖着沉重的黑熊,艰难地拐过了碾坊。

就在这时,他们远远地望见了王建国。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当他看到王谦和于子明拖着的黑熊时,不禁失声惊叫:“哎哟我的亲娘!”手中的马灯也因为太过震惊,“咣当”一声掉落在雪地里。

于得水听到声音,从隔壁院子里飞奔而出。

他跑得太急,一只棉鞋都跑掉了,可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径直冲到黑熊面前。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猎户绕着熊尸转了三圈,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突然一巴掌拍在于子明的肩膀上。

这一掌力道十足,于子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好小子!”于得水满脸笑容,对儿子赞不绝口,“你这本事,可比你爹当年强多啦!”

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屯子。

不到半袋烟的工夫,王家的院子里就挤满了人。

半大的孩子们兴奋地围在黑熊旁边,好奇地伸手去摸它那厚厚的熊毛。然而,当他们摸到熊那锋利的爪尖时,又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小媳妇们则叽叽喳喳地围在熊尸旁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她们讨论着这张熊皮能做几双靰鞡鞋,想象着穿上新鞋后的舒适和温暖。

几个白胡子老猎户则不紧不慢地蹲在磨盘上,悠然自得地抽着旱烟。他们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黑熊身上的枪口位置,不时地点头称赞。

\"都别干瞅着!\"王建国嗓门亮得震房梁,\"老于,咱俩把熊拾掇了!谦子,去请杜家和刘家来吃饭!今儿个咱们烀熊掌!\"

王谦换了身干净棉袄,先奔杜家。杜小荷正在灶台前熬酸菜,见她进来,手里的铁勺\"咣当\"掉锅里,溅起一团油花。

\"谦子哥!真打着黑瞎子了?\"杜小荷眼睛亮得像星星。

杜老爹瘸着腿从里屋出来,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了菊花:\"好小子!当年你爹猎着熊,也是这么大摆宴席!\"

\"叔,晚上都来我家。\"王谦放下半扇熊肋排,\"特意给您留了带骨髓的筒骨,泡酒最养腿。\"

刘家院子静悄悄的。刘玉兰正在井台边洗野葱,见王谦进来,手上的水珠在衣襟上抹了抹:\"我爹去公社了,晚上就我和娘...\"

\"都来!\"王谦不由分说,把熊后鞧肉搁在磨盘上,\"玉兰姐把这野葱带上,正好烩熊杂碎。\"

日头刚偏西,王家院里就支起了三口大铁锅。东头那口直径三尺的铸铁锅炖着带骨熊肉,奶白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西头那口焖着两只熊前掌,老抽冰糖的香气飘出二里地;当间儿小点的锅里,杜小荷正用铁铲翻动着金黄的熊油,往里扔着花椒八角。

女人们围着灶台转。王谦娘把冻豆腐切成麻将块,刘玉兰她娘揉着荞麦面团,杜小荷把野葱切成寸段。老爷们儿坐在磨盘上抽\"大前门\",王建国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当年自己打熊的英姿。

\"开席喽——\"

随着王建国一声吆喝,院里摆开了三张榆木桌。男人们坐主桌,面前摆着粗瓷海碗;妇女孩子们分坐两桌,碗里早堆满了拆骨肉。当间儿火盆上温着五斤装的塑料桶装散白酒,谁喝谁舀。

\"都满上!\"于得水站起来,酒碗举过头顶,\"咱牙狗屯的爷们儿,是这个!\"大拇指翘得老高。

\"滋溜\"一声,一碗六十度老白干就见了底。王谦刚要喝,被他爹一把按住:\"小崽子喝啥酒?吃掌子!\"

熊掌炖得颤巍巍的,棕红色的皮肉裹着琥珀色的汤汁。王谦用筷子轻轻一挑,胶质拉出半尺长的丝。入口肥而不腻,黏唇粘牙,比牛蹄筋糯,比猪肘子香。

\"吃这个!\"杜老爹给王谦夹了块月牙骨,\"脆骨补筋骨,当年鄂伦春人传下来的讲究。\"

孩子们早啃上了肋巴条。熊肉纤维粗,得用手撕着吃,沾了椒盐往嘴里送,越嚼越香。半大小子于铁柱啃得满脸油花,被他娘揪着耳朵擦脸,惹得满院哄笑。

\"老王家这手艺绝了!\"刘玉兰她娘咂着嘴,\"这熊油渣拌白糖,比供销社的槽子糕还香!\"

杜小荷端上来一盆酸菜炖熊骨,汤面上漂着金黄的油花。王谦娘挨个给孩子们盛汤,嘴里念叨:\"多喝点,这汤养人!\"

酒过三巡,王建国脸红得像关公,突然从炕席底下摸出个红绸布包:\"来!看看我儿子打的熊胆!\"

绸布揭开,鹅蛋大的熊胆墨绿如玉,胆管扎着红绳。满院人\"嗡\"地围上来,几个老猎户眼睛都直了。

\"好胆!\"于得水拇指食指圈成环,\"这品相,少说三百块!\"

\"三百?\"杜老爹嗤之以鼻,\"去年县药材公司收的那个还没这个大,给了四百八!\"

女人们开始盘算这笔钱能置办多少家当。王谦娘说要买台蜜蜂牌缝纫机,于子明他娘惦记着给儿子说媳妇的彩礼,杜小荷却偷偷拽王谦袖子:\"谦子哥,买枪吧,买杆双管猎枪...\"

夜色渐深,酒兴愈浓。不知谁起了个头,满院人唱起了《乌苏里船歌》。于得水踩着板凳学狍子跳,被王建国一把拽下来,两个老哥们儿笑作一团。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把炮仗插在熊骨头上放,\"啪\"地炸起一团油花。

王谦啃着熊膝盖骨,看着院里红彤彤的脸庞,心里烫乎乎的。这黑瞎子来得值——不光为这顿宴席,更为此刻满院的欢声笑语。猎人的荣耀不在枪下猎物的多少,而在于能让多少乡亲吃上肉,喝上酒,脸上笑出褶子。

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得熊皮油光发亮。屯口的看家狗突然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但很快又被院里的猜拳声盖了过去。这晚的牙狗屯,肉香酒浓,笑声震落了老榆树上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