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锦城平原笼罩在薄雾中,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夏淮安手持单筒竹制望远镜,站在新筑的观稼台上。三丈高的土木结构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这种观稼台计划修建万座,如星辰般散布在锦城平原上,专为调度百万农工而设。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夏淮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目之所及,不计其数的农工如潮水般铺展在广袤的平原上。他们以“里”为单位,每百人一队,在规划整齐的田垄间劳作。晨雾中,数不清的锄头此起彼落,铁器与泥土碰撞的声响连成一片,仿佛大地的心跳。汗水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瞬间就被饥渴的土地吸收。
“东家,您看那边。”周主簿指向西北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夏淮安将望远镜对向西北处。
只见上千架新式曲辕犁在耕牛的牵引下整齐推进。每架犁后跟着三名农工,一人扶犁,两人随时替换耕牛。这些改良后的曲辕犁入土更深,翻起的泥土黑得发亮。犁过的土地立刻有农工跟上,用铁耙将土块打碎整平。
“高效的耕田工具有限,按您的吩咐,咱们采取‘三班轮耕制’。”周主簿展开一张巨大的绢布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不同颜色,“红区晨耕,黄区午耕,蓝区晚耕。十万头耕牛轮换使用,确保每头牛每日劳作不超过四个时辰。”
人和牲畜要好好休息,但是新式曲辕犁等高效的工具,则尽量饱和工作。
现在就形成这种工作机制,在不久的将来,农耕机械普及后,农工们更容易适应工业化的耕种模式。
夏淮安微微点头,目光移向更远处。那里,数百辆特制的水车正在沟渠边运转。这些水车不同于传统样式,叶片呈螺旋状,效率提高了不少。水车将水从沟渠中抬起,汇入一座座小型水塔内。水塔与长长的竹制导流槽连接,将水分送到百步外的田垄中。
这样做看似麻烦,不如直接将水注入农田那么简单,但后续的用途却很大。
如果需要对土地施肥或者施加农药,都可以将肥水或是药水,倒入水塔中,然后由竹管均匀的分送到田间各处,节省了大量日常打理所需的人力。
万一遇到特别严重的旱情,还能将导流的竹管改为滴灌管,用少量的水,让庄稼多维持一段时间,度过旱情。
“水利组的进展如何?”夏淮安问道。
“回东家,主渠道已全部用水泥加固。”周主簿指向如蛛网般分布的蓝色线条,“支渠采用研究院设计的‘闸门分级系统’,每个里都有专人负责调节水量。”他顿了顿,补充道:“最妙的是那个‘水位报警器’——当水位超过警戒线,浮球就会带动铜铃作响,再也不用担心漫灌浪费了。”
午时将至,平原上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钟声。这是用废旧铁器熔铸的“饭钟”,每个耕作区都悬挂着一口。农工们闻声停下手头活计,有序地走向田边的凉棚。那里,炊事班早已备好饭菜。
“三组的先来吃,其他两组等一会。”炊事班的人站在长桌后大声喊道,手中的铁勺敲打着木桶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凉棚不大,一次能容纳的工人有限,吃饭也要分批次进行。
农工们对此已经熟悉,并没有因为不能第一批吃上饭而闹事,其他两组的农工,继续干着活。
凉棚下,十余名炊事员正在分装饭菜。三组的农工排成长队,粗糙的手掌在粗瓷碗上留下汗渍。他们领到饭菜后,散坐在田埂上,就着阳光享用简单的午餐。
十多分钟后,三组的人已经吃完,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坐在田埂上休息,将凉棚让给下一组来吃饭的工友。
“咱们也去吃吧!”夏淮安收起了望远镜。
他和周主簿来到凉棚,排在队伍末尾。夏淮安向身旁的农工搭话:“大哥,天天这样做工干活,比以前自家种田时,累多了吧?”
“那是……”农工显然没有认出夏淮安二人的身份:“以前自己种那几亩地,忙的时候累死,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闲着,偶尔除除草浇浇水,下雨天就偷个懒不干农活。不像现在,每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有干不完的活。哪怕是下雨,也有别的工要做。”
夏淮安又问:“那你们不抱怨吗?这么辛苦,还愿意来华夏农庄做工?”
“挣得多啊!”农工说道:“而且踏实!咱们自己种地,收成多少全看天意。给华夏庄做工不一样,旱涝保收!每月一两银子,一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能存好几两!”
“而且,还管饭,娃娃还能上学。简直不要太好!”另一名农工也加入了闲聊。
“大伙儿就是担心啊……”
“担心什么?”周主簿插嘴问道。
“担心万一咱们做事不得力,让东家亏了。”农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现在大伙干活都特别卖力,就是怕东家要是亏损了,入不敷出,来年就不再雇佣我等,我等就只能自生自灭。”
“可不是么!”另一名农工说道:“种田是个苦活,出力多,赚的少。一亩地种下来,赚不到多少银子。东家雇这么多人种田,给的工钱又高,还管饭管娃娃吃饭上学,只怕要亏很多!”
“亏不了!”夏淮安哈哈大笑:“你们放心,东家精明的很,只要你们勤劳肯干,他只会赚的盆满钵满!”
“但愿如此吧!”农工点点头,但神色间似乎还有些不信。
“你们很多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担心?担心东家亏损,以后就不能做工了?”夏淮安向周围的农工问道。
“是啊!”很多人都点了点头。
“咱村里有几十人没出来做工,就是怕做不了几个月,就被辞退了,然后还耽误了家里种田。”一名农工说道。
夏淮安点点头,转身向周主簿小声说道:“你看,必须要深入人民群众,才能真正知道人民群众的需求。这样吧,你拟一个文书,告诉百姓们,夏家庄请工人,都是长工,只要不故意偷奸耍滑搞破坏的,一律至少雇佣三年。三年内只要不作奸犯科或是受到过严重处罚,都会续聘。表现优异的,还能加工钱。”
周主簿点点头:“是,东家!”
这声东家虽然声音小,却被周围的农工听见了,纷纷转过身来。
“东家在哪?”农工问道。
周主簿急忙解释:“那个,我刚才是说,我认识东家,回头就把大伙的担心告诉东家。让东家给大伙准备长聘劳动合约,三年起步!”
“三年?”农工们大喜:“那可太好了!我给村里人带个信,让大伙出来做工。”
很快,轮到夏淮安领午饭,他看到了菜品:管够的红薯杂粮饭、咸菜拌豆腐、酸辣土豆丝。今天是单日,所以还有一小碗草菇肉片。
“你的工牌呢?”打饭的工人问道。
夏淮安摸了摸脑袋:“我没有工牌。”
打饭工人没有好气的说道:“没工牌就不是咱们华夏农庄的人!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竟然来我们华夏农庄骗吃骗喝!”
“您看这个。”周主簿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钢铁牌子,递给了打饭工人,并指着夏淮安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同伴,一起过来视察锦城农庄开垦情况。”
打饭工人看了一眼周主簿递来的钢质工牌,看到那0000009号数字,吓了一跳,急忙就要施礼。
数字越小,资历越老!这可是华夏庄的老员工。
周主簿做出了嘘声的手势,那打饭工人会意,没有声张,给夏淮安和周主簿打了饭。
那草菇肉片,给的量特别足。
“你看,”夏淮安向周主簿叹道:“仅仅是一个打饭的工人,都能利用手中的一点点职务之便,造成不公平和特权现象。咱们的领导队伍,以后手中的权力比这个打饭工人高出何止百倍千倍,咱们若不能加强领导队伍建设,以后将会弄出一批批特权阶层,隐患极大。”
周主簿连连点头,他瞪了打饭工人一眼,将多余的草菇肉片分给了周围其他农工。
“东家说过,要公平!”周主簿大声说道:“咱们不能搞特权。”
打饭工人心中一紧,急忙连连点头:“小人以后会注意的。”
“别用小人、大人之类的旧称谓,说‘我’、‘您’就可以。”周主簿又纠正道。
“我明白了!”打饭工人红着脸回应,众人都笑起来。
夏淮安微微一笑,尽管各种封建糟粕已深入人心,甚至刻进了百姓的骨子里,但只要持之以恒,只需一两代人,社会的观念和百姓的精神面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