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微掀,山风灌入,卷动他肩侧的披风。
萧然静坐于行辕主车内,未言,未动,手中却握着一卷未拆的族地地图,一页页翻过,指尖停在“龙隐关”三字上。
这是一座山城,却像一枚锁在南境喉骨上的钉。
车外风起,鼓声远传。
他忽而起身,掀帘望去——前方山形渐清,城墙如兽伏谷口,雾气缭绕之间,龙隐关若隐若现。
他看了很久。
忽然吩咐随侍:“传命——火器营不入关,驻于北麓原地;锦羽军营整三列,二线待命。”
“命青阳前军缓步逼近,不作攻势,施压为主。”
“我要龙隐关所有人,看清这不是使臣来问话——而是王者来定局。”
那随侍略有迟疑:“殿下,若他们拒不见……是否强攻?”
萧然不答,神情微冷。
“强攻,不必。”
“这些人,以后还有大用。”
“但——让他们明白,我已至此,若不迎我入门,那这门……就留不得了。”
——
许文山随右翼而行,一身铠甲未换,斜披军袍,步履如铁铸山岳,目光如鹰,杀意沉沉。
即便尚未痊愈,他仍策马当先,亲执战刃,于阵前督兵。
“若非要谈,就要带着让他闭嘴的兵锋。”
他低声如雷,“他若胆敢翻旧账,我便带人把这南境萧氏踏平。”
同行之兵皆肃然。
无一人不知,许文山一身百战之骨,曾一人横断敌骑七十余名,单刀斩敌副将于城门口,护军不退。
其怒,不是私怨,而是铁血护主的信念。
——
陆之骞披儒袍而行,随书院诸生走于侧翼军阵之后,白衣胜雪,风声过耳,拂起他衣袂长卷。
他目不斜视,望向关前列阵如山的兵锋。
心中却起波澜。
“这不是雁过无痕的军势。”
“是能破城夺心的刀光。”
他自问多年临书辅政,从不轻许信任,而今却觉这少年王者,不再只是棋局的良手,更是——掌势的中枢。
“他若真能过这一关……”
“我陆之骞,也许,押对了这一局。”
“也许这一次,南境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老族人的叙旧——而是这场携兵而来的青年怒火。”
——
李恕,他是随军中最年轻者。
丹阳书院弟子,一身书袍尚新,腰悬笔卷,原是为观阵随行,实则心怀忐忑。
可一入军中,他便目眩神驰。
他亲眼见——火器营列阵如山,炮台高筑,铁车滚石,远胜南境旧制;
青阳军铁甲无隙,操演如潮,口令齐震如鼓,步伐整齐至分寸无差;
他在这一刻,第一次真切意识到:
这不是南境以往的军队。
这是萧王的兵。
这是一支——可以让敌人寒胆的军。
他心中一震,低声喃喃:“原来……书也能随军。原来文可为刃。”
“若是为他而战,我愿执笔为旗。”
他回头望向龙隐关,第一次,不是敬畏那座族地石碑,而是期待它低头。
——
【龙隐关内】
高墙之上,烽烟未起,战鼓未响。
但山外军势,已如天压地合。
龙隐关,三面环山,一面开原,如今却仿佛被铜墙铁壁封死于天地之间。
探马报至——“启禀诸位长老,锦溪至雾岭、赤岭至丹阳,全境通道尽封!”
“南境三十六小郡,已有十八派人入关求见,皆言——愿归萧王。”
议堂之中,气氛顿时紧绷。
族长萧重霄身披银狐玄袍,手扶竹杖,端坐堂上,面如铁石,眼神沉沉。
“他……真来了?”
“不是十万。”副堂长老低声答道,“是他亲率一万精锐,行至龙隐关外。”
“但外围,至少还有十五万青阳兵马布防,封谷断路。”
“而且——”
那人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而且……行辕工坊的所有火器,尽数随军。”
众人哗然。
萧重霄眉头微凝:“什么火器?不过是些弩车云梯罢了。”
“非也。”另一位长老面色阴沉,“这次不是寻常器械。改良的云梯以机关连轴,能升三层,翻墙而不倒;火炮之威,百步之内碎铁裂木,石骨俱焚。”
“更有连弩车、掘地矛、焚雷弹……连我都不知那些机关何时造出。”
“都说行辕工坊之兵,天下无敌——”
“如今看来,那是保守之说。”
堂中诸人面色皆变。
萧重霄目光如刀,冷声开口:
“一万兵,却围我五万之城,不退半步。”
“他凭什么?”
副堂长老低声应道:“他凭的,不是人数。”
“是十五万大军在外声援,是行辕火器环伺,是他自掌的南境民心。”
“更是——他带来的那句传言。”
“南境,只归南境自己。”
——
【龙隐关·城楼】
关楼之上,青衣如墨,羽扇轻展。
萧景庭静坐栏前,目光冷漠如石,远眺南野。
千军列阵,旌旗如林,他未动眉,只淡淡开口:
“无非又想借兵吓人……我不吃这套。”
身后谋士低声道:“要不要遣人接引?”
“接?”他冷笑,“不接。”
“让他知道,南境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起身,望向门外命令:
“封楼。”
“撤市。”
“断粮。”
“驱民。”
“把他曾看过的景,全换了。”
他步入内堂,挥袖而去,留下最后一句:
“对了——”
“把祖堂门口那座‘先祖石碑’搬到门口去。”
“他若真要进,就得绕着走。”
“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绕。”
——
关外,晨光微起,旌旗猎猎,铁蹄如鸣,风过战袍之上。
萧然立于马下,望着那一座立于关前的古碑。
碑高七尺,沉黑如铁,字迹斑驳却锋锐未失——“萧氏正统”。
他望着良久,一言不发。
身后兵骑肃立,无人敢近。
风卷而过,将他发丝吹乱,披风微扬,仿佛山河在背。
萧然终是动了,策马徐行至碑前,脚步未疾,却步步生声。
他看着那四个字,嘴角微扬,眸光深邃如铁。
“他以为,这石碑能困我?”
“他以为写了‘正统’二字,便能定我位、限我身?”
他轻声呢喃,唇角浮现一抹冷笑,语气低沉:
“我若真怕姓萧,又何苦走这一路。”
“我不是不认祖——我认。”
“但我也认清了祖的错。”
目光从碑文滑落至其根基,一处细密的石纹开裂,似有年久未修之痕。
“你想用祖宗之名束我?”
“那你太小看一个——本就不是你这世道来的人。”
他低低吐出一句,仿佛只说给石碑听:
“我不是不敬祖宗。”
“只是我来的那个地方——姓,不值钱;血,不决定一生。”
“我信人能改命。”
“若姓萧不能护一方百姓,那我就让这天下的萧字,换个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