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
暮春时节,垂丝海棠半谢,宫墙之内却香雾氤氲,暖香馥郁。
绛纱窗下,林婉柔一身织金纱衣,倚榻斜坐,指尖正拨弄着炉中香料。
那香,不是寻常宫粉,而是东域进贡的“沉雪子”,香味冷透而甘,焚之清脑、定神。
案上摊着一封信,纸角压着青玉镇纸,开头署名——徐观山。
她轻哼一声,指尖弹落一缕灰白香粉,眼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倒也有趣。”她声音如燕语,细却不软,“这‘废太子’,真打得有模有样了。”
她翻过信纸的下一页,眼神淡淡扫过那:
“赤岭破林昭”
“北境三道归一”
“曹衡强入丹阳”数语,
眉头竟未皱半分,反而红唇微扬。
“丹阳……他竟敢真动了丹阳。”
她语气不怒,反而轻松,似一个掌局人看到一场旧棋重新翻开。
香炉边,站着一名衣着素雅、鬓角微霜的男子,正是齐仲海——宫中总管,林婉柔左右之手。
“娘娘,徐观山的信——是否该应一应?”
林婉柔轻轻放下香匙,慢条斯理地取起茶盏,慢啜一口才笑道:
“何急?”
“西境未平之前,本宫便是分身无术。如今西境战报初捷,朝堂也该有‘喘口气’的时候。”
她语气平稳,仿佛不是在看一场城池之战,而是在审一局围棋。
“你看,他急了,写信求援……就说明,他还没败干净。”
齐仲海略一颔首:“那娘娘此意,是……”
林婉柔指尖轻点信纸,笑意不减:
“让他先挣扎几步吧。谁知道,他还能不能翻出些风浪。”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顿冷,“丹阳这步棋,我从不指望青商会。”
“你说,魏峥嶷这只老狐狸,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齐仲海早已准备,微一躬身答道:
“魏大人老成谋远,从不贸然表态。但他谨慎归谨慎,‘利’字当前,总归要择边。”
他话锋微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魏家的嫡子,如今在东境任都谏御史。若他突然奉召回京,担任户部或其他官职——魏大人,想必会明白该怎么选。”
林婉柔轻轻一挑眉:“动子牵父,倒也老道。”
“你去安排。”
齐仲海拱手退下。
林婉柔却并未立刻移目,反而执起一枝裁香小刀,轻轻将案上香料切作细丝,慢慢投入炉中,火苗舔舐,香雾渐浓。
她自语般地低声一笑:
“让他们先闹。”
“再过一些时日,也该轮到我来引药入汤了。”
香雾旋转,缠绕她眉眼如画,那抹浅笑,藏着的是一炉深宫里的漫天毒计。
——
【天都·太傅府】
另一端,太傅府庭院之中,竹影摇曳,风声拂窗。
沈峥倚榻小憩,白鬓整齐,鼻息均匀。窗外花落不惊,似连时光都不敢打扰。
忽有脚步声近,一名中年侍从悄然步入,手持一封急信,名曰:“南境·丹阳简报”。
“太傅大人,孙虎奉命将急信送来。”
沈峥缓缓睁眼,眸中澄澈如昔,捻信而读。
信不过短短几页,却字字锋利如刀:
【萧景玄破赤岭,曹衡控药谷,青商会退势,云织楼观望,丹阳局势将倾……】
沈峥看罢不语,随手将信纸轻压案边,随后轻笑一声:
“宫中已经有了动静。”
他望向窗外低语:“林婉柔……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徐观山信未到一日,她便唤齐仲海密议,说:‘魏峥嶷不动,就动他儿子。’——这手,倒是准。”
孙虎一怔:“太傅竟已得宫中密话?”
沈峥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只取来素纸,提笔写下一行墨字:
【丹阳风急,慎下每子。】
又附笔两行:
【林婉柔已动魏家之子,宫中谋深;齐仲海劝其以‘官压民’,欲以王令制势。】
落款仅三字:沈·密记
他将纸封好,递与孙虎。
“转予旧太子——以旧密谊,不言余情。”
“还有一句口信,”他顿了顿,语声轻微却落地如钟:“燕王已至南境,是敌是友,未可知。”
孙虎心头一震,应声而去。
庭外竹林微摇,风穿叶缝,像极了那不动声色中的一记落子。
【 丹阳·青商会】
夜色浓重。
密报一封封传入青商会,入得徐观山案前,皆是噩讯。
七成药田已签契入账;六卫镇守村头;农户弃债弃契,自主售药——曹记断了青商会的药脉。
一页纸,被他狠狠拍在桌案之上。
“换盘子也罢了,现在连‘根’都要拿走?”
他咬牙切齿,脸色铁青:
“这不是与我争份额。”
“这是要我——滚下这条道!”
身后众人战战兢兢,低声道:
“或可向林娘娘请求,借‘医典律令’,以宗庙之名封药道,冻结药票与配货路。”
徐观山闭目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好。”
“他们既敢斩我根,那我便挖他们筋。”
“去,向林娘娘递请,请她——施‘商禁’。”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不许生路。”
——
【丹阳·药谷山巅】
傍晚,霞光如火。
萧然与慕容秋元站于山头,俯瞰整片谷地。
田中药农正翻土埋苗,孩童穿行草行间,六卫静列不动,旗帜随风猎猎。
一切看似太平,却沉潜如箭在弦。
“你得了田。”秋元低声,“接下来,就是守。”
“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萧然点头,语气淡然:
“我们也必须提前布局,以免陷入困守的局面。”
他抬眼远望,天边风起,霞光铺地,一道黑影疾驰穿过药谷田垄。
玄鸦策马而来,身后带着新的一页急信。
她单手交卷,语气一如既往清冷:
“林婉柔——动了。”
“下一场,不是刀兵,而是诏令。”
“是时候,让马帮的人出来了。”
——
夜深宫静,天都暮春。
香炉中火焰未熄,林婉柔微启朱唇,低声道:
“既已翻锅——那就添汤。”
她袖手而起,立于雕窗之后,望着月下长阶。
“既是他要学他的父皇,那我,就让他尝一尝,这汤底——是不是够热。”
殿中香气浓重,一炉香灰翻卷,宛若新的局势已在煎熬之中。
天将破晓,丹阳风更盛。
这一局,真正的杀机——终于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