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 · 第四日 】
风吹过茶巷,卷起坊市的尘烟。
丹阳城,自曹记三日连落三子以来,药价连跌,茶行新签,小商重燃希望,一度有“换局”之像。
可就在第四日拂晓,街头却忽起异动。
——“有商户昨夜被打了。”
——“回春坊外墙被泼上墨字,说他们‘卖身外贼’。”
——“有人堵‘万安铺’的门,说要砸了他们的药柜。”
消息飞快在市井流传,比药价起伏更快,比银票坠地更重。
巷口,几名孩童面色惶然,手中糖串掉落地上。
老妪急忙将他们拽入屋中,眼中满是惧色。
“怕是反扑来了。”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小商心中不敢言的惧。
—
到了巳时,最惊悚的一幕,出现在城西石板街。
“沉芳斋”的副掌柜尸体,裹着青布,倒挂于自家茶行门口。
颈中刺着一页残破账本,正是他在曹记签下的那份供货协议——上面银粉印章被鲜血染透,滴滴浸透票据。
门上,一句血写标语赫然醒目:
“乱臣之粮,忠商不售。”
尸下摆着一叠烧焦的药账,火未全熄,余烟未散。
围观者越聚越多,却无一人敢言。
茶行的掌柜早已失踪,整条街的人噤若寒蝉,连门板都不敢敞半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名老妇在旁长跪不起,双手举着一张“百花赎命签”——
“百花娘娘有言:贼商乱城,天报三代!”
她将那签钉在门柱,嘴中低低哭念:“他签了那纸,就该遭报应了……”
门内的店小二脸色惨白,颤声说不出话:“娘……我们只卖药,不贩命啊……”
围观百姓却纷纷倒退,有人惊呼:“快离远点——那门上贴着‘百花庙’的死签!”
仿佛那签不是纸,而是一纸招魂。
——
【曹记驿所 · 内堂】
“今晨已有四十一家主动解约。”
“十三家拒绝履约送货,另有两家仓行门前被焚。”
“其中八家已挂出‘暂停营业’招牌,理由是:‘人命不值商利’。”
下属急声汇报,面色愈发沉重。
曹衡坐在主位,手中捏着一支半炭之笔,良久未语。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张被墨渍染黑的契纸——是“沉芳斋”第一日签下的供货本。
玄鸦站在他身侧,扫过杨林传过来的情报,冷声道:
“是黄家。”
“只有他们敢下这种黑手。”
曹衡点头:“黄家素来不走明道,只靠利爪拉人入局。他们不会直接出面,但会借街头传言、血案、官府袖手——把这局搅乱。”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
“青商会后撤,黄家出头。”
“这就是他们的‘第二环’。”
玄鸦冷哼:“若是寻常江湖小帮,我今夜便可封巷杀人。”
“但黄家不一样。”曹衡缓缓抬头。
“他们有‘百花庙’。”
玄鸦微怔:“那股操弄信仰的庙系?西北那些地方,连县令都要给他们上香的存在?”
“正是。”曹衡淡淡道,“黄家起家做祭品生意,靠供奉起家。黄廷昌年幼便学庙文,如今说笑间,却能驱人入棺。”
他眼神微冷:
“你以为他们是贩货的?不。他们是——装神弄鬼的。”
——
【丹阳 · 城西茶市 】
午后。
黄家,终于现身。
不是藏头缩尾的暗线,而是堂而皇之,携家将四十余人,巡街如威。
黄家长孙 黄廷昌,着朱纹袍、佩羊骨笏,笑意盈盈,如春风过面,却叫人背脊生寒。
他一出现,街边小贩纷纷退避,熟门熟路般清出一整条街。
他在万安铺门前站定,笑容温和:
“听说你们和曹衡签了字?”
掌柜萧大郎满脸冷汗,身后几名伙计面面相觑。
“现在你可以撕了。”
话音未落,两名黄家护卫已上前,一手捂嘴,一手撕票,片片信据飞入水沟。
黄家下人鼓掌大笑,周围商户纷纷低头回避,不敢言语。
黄廷昌转身扫视四周,语气不疾不徐:
“市井如水,水能养人,也能葬人。”
“谁敢搅浑,我便送他——化在这水里。”
说罢,转身上轿,一众人如巡狩般离去。
街市静得只剩雨水滑落屋檐的声响。
可下一刻,一只黑鸦从瓦上飞过。
无人知,那鸦的眼中——正将整条街市,烙入“玄鸦”的视界。
——
巷角之中,几名小商聚在一起,低声争论。
“这……这是不是得先暂停几日?”
“你看那尸体……颈中插票,分明是杀给我们看的!”
“可万一曹记真能把路打出来,我们现在退,就是断根。”
一名年轻茶工突然起身,怒道:“怕什么?我家爹就是当年被青商会逼得卖田才进城的!我娘说——要是再认了他们的命,那我们一辈子都是苦命人!”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周围的沉默吞噬。
一位老铺头拍了拍他肩膀,只叹一声:
“孩子啊……你不怕,我们这些拖家带口的,还怕。”
——
【慕容府 · 药阁】
萧然翻阅着一份“药田预调方案”,手指点在第三栏:
“安西田地四十五亩,水线过浅,改作辅料药材,避主方压价。”
“南城七家茶坊,交由曹记统一账面归档,视为资源前哨。”
慕容秋元皱眉道:“你……真打算将药田、商行一起调控?”
“街市是烟。”萧然不疾不徐,“人心浮动靠它。”
“但根在哪?”他指向账本下方一栏。
“在药田。”
“慕容家想长期控制药道,不被青商会卡脖子,就不能只靠舌头和拳头——得有药仓,有药田,有药路,有渠道。”
他顿了顿,语气微冷:
“而他们——已出手伤我人。”
“这账,不该只算银子。”
——
【曹记驿所 】
夜已深。
玄鸦踏入中庭,身披夜甲,银发已束,未戴头盔,露出一双冷而坚定的眼。
曹衡在灯下抬头看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
“现在。”
她的回答毫不迟疑。
“黄家今日登街,断我三户,吓我十七店,毁我八十票。”
“他们忘了——我不讲礼。”
她缓缓拉开背后的刀鞘,刀光未出,杀意先现。
“青商会让黄家上场,或许后面还藏着云织楼——那就正好。”
“我本来,还在等人出底牌。”
“可既然他们先送了一具尸……”
“那今晚,我便取他们一条魂。”
曹衡低笑:“我以为你会再等两日,等他们更多破绽。”
玄鸦摇头,语气寒如铁:
“他们不该,杀一个小铺掌柜。”
“我欠这些人一场安生。”
她步入门外,风吹过她肩袍,银甲反光,月色落刀。
临出门前,她脚步一停,回头看曹衡:
“黄家,今晚见。”
那一刻,夜风无声,杀意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