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药堂】
第三日,天光未明,云层低垂如盖。
寒风透瓦,冷意入骨。
药堂主室内灯火微弱,灰黄烛光映照着每个人的面容,如罩纱面具,难辨神色。
那张矮几上,陶盘中的白色粉末已经收集了许多。安静地躺着,像从尸骨上刮下的霜。
轻得无声,细得渗心。
老齐目光凝重,半晌后才开口:
“这粉……有没有可能不是药材,而是另一种东西?”
众人齐看向他。
他伸手取出一撮,用铜匙轻敲,细细研磨,洒入炉中。
“嘶——”
火焰一颤,那白粉未燃,亦不熔,竟在微火中结成一层淡灰,光泽带铜,质地微亮。
萧然目光一凝。
老齐缓缓道:“南州旧案中,我曾见过一种‘沉土’,并非常见药料,而是源自一种稀有矿物。”
“若将其磨粉并调配特定药引,可制成‘静脉粉’——无毒,却能扰乱人体气血运行。日复一日,如蚀心之水,悄无声息地毁人根本。”
“而这类沉土矿脉,唯东南三十里外的‘玄冶沟’有记载,丹阳城内并无来源。”
慕容冰眉头紧锁:“外药不由采办司,旁人不能擅取。”
萧然轻声一哂:“若是有人‘借药材采买’之名,连着调班、运料、入炉……那便不是旁人。”
他微侧头:“杨林。”
“在。”杨林一步出列,神色森然。
“查药堂近三月出入,尤其能独自出城三次以上、持内令副签者。”
“喏!”
——
不到一炷香。
杨林归来,手持一份笔录,落入案上。
“贺明,药堂副使,旁支贺家,入府八年,管库三载。近两月曾四度出城采办,皆走‘副签’,绕过主线审批。”
“且三名夜班库役,皆属他一人调令。”
“与昨夜行刺者贺三——是叔侄。”
萧然眼神冷下,指尖轻轻敲案:
“将人带来。”
——
【药堂后院·柴房】
贺明被带入时,脚步踉跄,脸色惨白如灰。衣衫凌乱,指尖微颤,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孟啸天守于门口,拎刀如影;杨林则冷眼旁观,身后三名暗卫,握索执弩。
贺明跪倒在地,却死咬牙关,一语不发。
“你可认得此物?”慕容冰走上前,将白末摊在他面前。
贺明低头,脸颊僵硬。鼻翼微动,却不言语。
“你采办走的是哪条路?带回何处?何日熬料?何人见过?”
她一连数问,语气渐冷。
贺明依旧沉默。他的眼神里不见愧意,只有深埋骨缝的惊惧——
不是怕死,而是怕——活着说出那人的名字。
他脑中浮现出那个夜晚:那封密信摆在他面前,那人只问了一句:
“你娘若再吃不上药,你能护她多久?”
那一刻,他跪下了。
从那时起,他已知自己不会再有退路。
慕容冰看懂了他的沉默,低声喃喃:“你不是守忠……你是守命。”
“你父母、你妻儿、你藏在灶下的银票……你活着,是在替他们续命。”
她抬手,语气压抑却有寒意:“但你再不说,他们,也都保不住。”
她猛地扬手。
“冰儿!”萧然伸手拦住,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声音柔中带决:“你若动了他,便是让他死得安心。”
“可我们不是要让他死,而是要——让他怕活。”
慕容冰手微颤,终是缓缓垂下。
老齐此时走前一步,目光深沉:“他怕,不是罪。可人心,要么打疼,要么——撕开。”
“杨林。”
“在。”
“放风。”
萧然接话,起身走至厅前,负手而立,沉声道:
“放出话去,就说贺明已经供出了主使。而且交出了账本。”
“名字是有的——但我们先不说。”
“让他们自己猜,自己问,自己慌。”
他眼中寒意如刃:
“按照名单抓人,二十七人,照昨夜给我的那份。”
杨林笑了笑,将一页羊皮纸摊在案上。
上面赫然写着:
「赵归、何峻、贺三、庄以然……」
「药库、后厨、巡夜、账录、副库、偏院」
——皆为慕容骁三年来亲调之人。
“名单不是证据。”萧然轻声道,“是锚。”
“我们不逼人开口,我们让他们自己乱阵。”
“——锚沉水底,浪先碎岸。”
——
【慕容府·西院】
“贺明招了?!”
慕容骁闻言如遭雷击,手中茶盏应声而碎!
“胡说!那狗奴才若真肯开口,我早命丧黄泉!”
心腹战战兢兢:“可……名单已经有了,孟啸天的人正在逐个盘查。偏院赵归已被带走,庄以然刚刚逃走——跑不出后墙就被杨林的人截住了。”
“旁支中已有人来信,表示愿交出私令,只求自清。”
“还有几名老药工,说要‘辞职’,以避嫌……”
慕容骁脸色一片铁青,手背青筋暴起,喉头滚动,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
他咬牙低吼:“他们在钓——钓我的反应!”
他忽然一顿,眼神陡然锐利。
“快!去旧账阁!”
“那本账还在不在?!快查!”
“若那本账落入他们手中,我……我……”
他话未说完,窗外一声破风而至。
——
三名便装仆役悄然摸入。
木门一启,一支寒箭破空而出,瞬息穿喉!
“咻!”
第二人惊变回头,金针刺入颈下,应声倒地。
第三人转身欲逃,却撞上一人影。
是——杨林。
一剑,斩落。
鲜血未干,他将布包掷给身后暗卫。
打开,是一本深蓝封皮账册,封面角处犹染血色。
他轻轻翻开,露出那一页“姜鸣铸私账”之记,唇角冷冷一勾:
“鱼儿,终于自己撞上来了。”
——
【药堂·后室】
萧然翻开账本一页,轻轻吹去血迹,眼神淡定。
“从白末,到账本。”
“从贺明,到姜鸣铸。”
他目光转向慕容冰,轻轻一笑:
“你以为这局,是从你父亲倒下那一刻才开始的。”
“其实,从他第一次服下那碗药,他们就已经起手了。”
“你在暗,我在明。你要护人,我来破局。”
他手指轻点账本封面,眼神坚定:
“我们不急。”
“因为他们——已经在乱中,自焚。”
——
贺明被反锁在柴房。
他靠着墙角,额头冷汗不止,嘴唇紧抿,眼神空洞。
但他听见了风——
有人在外低语:“他说了……连骁爷的名字都吐出来了……而且还交出了账本。”
他闭上眼,喉咙发干,牙根颤动。
他知道,那不是传言。
那是命,要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