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太子,而是个面生的宫女。
那女子低眉顺眼地跪着,双手呈上一封熏着龙涎香的云纹锦书。
胡贵妃接过时,敏锐地察觉到信笺边缘沾着些微褐渍。
“徐公公已缢。”
短短五个字,却让她指尖一颤。
也就太子还习惯称呼那老阉奴徐公公。
不过这个徐掌事确实知道太多,从她与太子的私会开始,便是她腹中这个孩子,都是徐掌事亲手调配的汤药促成的孽缘。
信笺在烛火上化为灰烬时,胡贵妃突然低笑出声。
徐掌事一死,她的心倒是稍微能放下一点。今夜,也算是终于能睡个好觉。
——————长宁公主府——————
沈知韫推开公主府书房的大门时,杨嘉仪正歇在南窗下的琉璃榻上。榻上散落着几封拆开的信笺,火漆印上的凤纹被粗暴地撕裂。
檀木榻边的小几上,一套越窑青瓷茶具静置其上,釉色如冰似玉,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釉光。
其中一盏茶汤早已凉透,澄碧的水面上浮着一片被泡发的信笺残角,墨迹晕染,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阴霾。
杨嘉仪正凝眉盯着那信笺残角,忽听珠帘轻响。
抬眸间,沈知韫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紧蹙的眉头倏然舒展,眼底漾开一抹柔色:
“驸马~”
夜风穿堂而过,随着沈知韫的步履卷入室内。
案头的青铜灯树上烛火齐齐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书架上的古籍被映得忽明忽暗,仿佛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殿下,可是遇到了麻烦?”
沈知韫快步走到她身前,衣摆拂过地毯,带起细微的尘埃。他单膝跪在榻边,伸手握住杨嘉仪冰凉的手指,掌心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像是无声的安抚。
杨嘉仪的手指还有些抖,她抬眼看向沈知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教坊司的徐掌事死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猛地拉长,又骤然缩短。
沈知韫的手稳稳地托着杨嘉仪的指尖,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抬眸望向她,眼底是一片沉静的温柔,像深夜无波的湖面,能将所有不安都无声化解。
“别怕。”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有臣在。”
他的拇指抚过她微凉的指节,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薄冰:
“徐掌事的事,臣会去替殿下查清楚。殿下若是忧心,不妨说与臣听听。”
夜风又起,吹得烛火摇曳。
沈知韫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用肩膀为她挡住窜动的冷风。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将杨嘉仪整个人都护在其中。
“无论发生什么……”
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柔却坚定:
“臣都会护着殿下。”
窗外树影婆娑,室内却因他这句话忽然安静下来。杨嘉仪能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清香,清冽沉稳,一如他此刻给她的感觉——仿佛天塌下来,也有这个人稳稳地替她撑着。
杨嘉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知韫的手,她眸色微沉,声音极小:
“那徐掌事......我才罚过他,今天便得知消息他死了。”
烛火惺忪,映得她眼底晦暗不明。
“杀人放火——”
杨嘉仪忍不住冷笑一声:
“现场处理得这般干净利落,倒像是专门做给旁人看的。”
沈知韫静静听着,掌心仍轻覆着她的手背,温热源源不断地传来。
“若是因他办事不利,直接处置了倒也无妨。”
杨嘉仪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区区一个内侍,父皇断不会为此深究。可如今......”
她指尖突然收紧:
“如今他死在自己宅邸,还偏偏是场蹊跷的大火。”
杨嘉仪声音愈发冷峻:
“大理寺一旦介入,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父皇若疑心是我......”
后半句话消弭在唇齿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窗外树影婆娑,将斑驳的暗影投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沈知韫眸色微沉,声音清冽沉稳:
“殿下,莫慌。我们且细想,徐掌事既刚受过责罚,此时出事反倒显得刻意。
若真要构陷殿下,何不等风波平息后再动手?”
沈知韫执起案上茶壶,为杨嘉仪换了盏新茶。
氤氲热气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明晰:
“依微臣之见,这把火未必是冲着殿下来的。”
“哦?”
杨嘉仪挑眉,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
“徐掌事任教坊司使多年,经手的密档不知凡几。”
沈知韫声音略低,却听的清楚:
“前几日,微臣在翰林院倒是听说大理寺刚调阅过教坊司几年前的籍册子……”
杨嘉仪眸光一凛:
“你是说……”
沈知韫轻轻按住她微颤的手:
“徐掌事定然是知道些什么要他命的事……”
“徐掌事,他是胡贵妃的人。”
杨嘉仪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沈知韫的衣袖,她回想着昨日的事:
“昨日我入宫时......胡贵妃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要我放过徐掌事。”
她抬眸,眼底带着几分试探:
“你说......会不会是她要了徐掌事的命?”
话音未落,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猛地攥住沈知韫的手腕。
沈知韫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她贴近耳畔,几乎毫无保留地将秘密倾吐而出:
“我在胡贵妃宫里瞧见了东宫的猫——那畜生叼着的,竟是她寝房里的璎珞!”
她的呼吸灼热,扑在沈知韫耳侧:
“我昨日还故意提起她腰间的玉带,那是太子送她的……她的脸色确实有些变化……
杨嘉仪的指尖在他掌心重重一划:
“我怀疑,她腹中怀的根本不是父皇的骨肉!”
沈知韫瞳孔骤缩,背脊瞬间绷紧。他完全没料到杨嘉仪会就这样将如此要命的事说给自己听,慌乱间抬手捂住她的唇:
“殿下慎言!”
他的掌心掌心触到她柔软的唇瓣,他的耳尖顿时烧得通红:
“这等话岂能轻易出口......”
话音未落,忽然感到掌心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杨嘉仪竟伸出舌尖,故意在他手心轻轻一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