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东西收拾整齐后,三人倚在高低床的铁架旁边闲谈。
苏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文件边缘,听着德萨尔说起方才闹事者仗着监察委员会某位要员撑腰的秘闻。
暮色透过方格窗棂爬上他的侧脸,他看见自己映在搪瓷杯中的倒影晃了晃。
而苏也得知原来刚才那个领头的原来上头有人才敢如此放肆,不过这小子也怪蠢的,因为假如他被查到那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坐了一天的车,大家也十分疲惫了。
聊得差不多了,德萨尔和谢尔盖就相伴去吃晚饭了,而苏想要明天就开展工作然后赶紧弄完,于是先把资料稍稍整理了一下才去吃饭。
不得不说,NII-88的总部是真的大,估计要比莫斯科科研中心大上一两倍,即使来过一次苏也绕了好几圈才找到食堂。
当最后一片晚霞沉入地平线,苏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食堂角落。
银勺与铝制餐盒相碰的脆响在穹顶下格外清晰,苏边吃边在心中盘算着应该怎么快速地完成工作然后赶紧回去。
不过实际上也只用统计一下参赛情况和人数、人员状态就行,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想到这,苏的眸子垂了垂,他也不明白自己一直想赶紧回去的原因从何而来。是为了推进实验进度?不是;害怕南的工作出差错?不是,还是因为她……
思考间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些与她相处的画面。
不知为何,苏有些自嘲般地笑了下,用手抚了抚自己脸上佩戴的眼罩,“真像一场梦……”他喃喃道。
苏的喉结微微滚动,睫毛在眼睑投下颤动的阴影,直到汤面凝起油膜,他仍未能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夜色渐深。
吃完饭后,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NII-88里面逛着。
实验楼还亮着几盏灯火,夏日的蝉鸣也为这寂静的黑夜增添了几分色彩。
走着走着,苏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电话亭,周围黑漆漆的,所以电话亭的光显得格外显眼。
本能的驱使下,苏走了进去。
拿起听筒,手却在拨号时停顿了——该打给谁呢?
“这个时候她应该回宿舍了吧……”苏小声喃喃着,“会打扰到么……”
给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后,苏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斯图加特房间的电话号码。
随着电话中传来一阵阵的“嘟嘟”声,苏的内心也不知为何愈发慌乱起来。
正当苏打起退堂鼓要挂电话时——
“喂——”听筒中传来了斯图加特懒洋洋的声音。
苏刹那间愣在了原地,嘴张了又张,硬是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只听电话中的对方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刚洗完澡,所以没有及时接电话。另外,苏,你要再不说话我可就挂了。”
听到这,苏那有些慌张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有些惊讶,惊讶斯图加特是怎么知道电话的对面会是自己。
苏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如释重负般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壁上,“你怎么知道是我?”
“感觉。”斯图加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另外,知道这个号码的除了你就是南、卡梅隆、鹿儿他们几个。南和鹿儿就住我隔壁,卡梅隆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忙什么,所以只剩你了。”
“感觉。”苏在心中重复了这两个字。“工作怎么样?”
“不错,你呢?”
“我吗……”苏稍稍沉思了一下,“明天开工,估计一两天就能搞定。”
“是吗,那挺好的……不过我听说NII-88那边风气不算太好。”另一边的斯图加特用手指一圈一圈地卷着电话线。
“放心,他们不敢动我。”
“因为你太可怕了。”
听到这,苏被逗得轻笑出声。
“怎么?我说的有错。”
果然,斯图加特讲话还是那么冲,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在他不知道时候,他更在乎的——早就改变了。
“没事,相反挺有道理。”苏也没有争辩,而是顺着对方的话接着说道。
估计是斯图加特也没料到苏会这么说,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答。
“这是你新的迷惑敌人的办法么?”沉默了一会,斯图加特才继续开口说道。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要一同建设社会主义的人。”
而电话那头的斯图加特也完全没发现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你刚才那一瞬间真像南。”
电话线突然传来细碎的杂音,苏的指腹无意识蹭过玻璃壁上凝结的水雾。
夏夜闷热的气息在狭小空间里蒸腾,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比电流声更响。
“南又摔坏了三支温度计。”斯图加特的声音裹着潮湿的静电,“他说要找你报销。”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苏的话尾突然消音。他猛地意识到这个说法有些不合理,军用皮靴在水泥地上蹭出半道划痕。
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挲的簌簌声,像有人把话筒换到另一边肩膀,“你走之后,实验室总飘着伏特加的味道。”
“肯定是南或者卡梅隆在通风管里的。”苏扶额。
蝉鸣忽然汹涌起来,震得耳膜发颤。
沉默在电话线里蜿蜒生长。
苏数着玻璃上滑落的水珠,直到听见布料摩擦声里混进一声轻笑。
此刻隔着六百公里,她的呼吸声正轻轻叩击着他的耳骨。
苏也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凝成转瞬即逝的圆斑,像某个未完成的句号。
想起今天白天谢尔盖递给自己的那根烟,苏将它从包里抽了出来,点燃。
最后还是斯图加特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实验室调试精密仪器时才有的谨慎:“第三实验室的恒温系统...”
“我调整过压力阀。”苏抽了一口,将烟雾吐出后继续说道,“但备用冷凝管要等...”
对话逐渐滑向熟悉的技术参数,就像两艘夜航船借着灯塔暗语确认方位。
当苏说到陀螺仪校准系数时,斯图加特突然打断:“你那边下雨了?”
他这才注意到雨点正敲打着电话亭的穹顶。
水帘将橙黄灯光折射成细碎金箔,有几片落在他的皮靴上。“
“莫斯科的雨总是…”
“带着铁锈味。”斯图加特接得很快,快得不像在说天气。
电话线突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苏听见她起身时木椅的吱呀,还有某种液体注入玻璃杯的轻响。
苏又吸了一口烟,静静的等待着电话那头的人回话。
“明天要用的数据表……”她欲言又止的尾音像悬在杯口的伏特加,将落未落。
苏的指尖在拨号盘上虚画着某个未完成的圆周:“我会在十点前传回参数。”
雨声中传来杯底轻磕桌面的脆响。
当忙音突然炸响时,苏的手还按在早已发烫的听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