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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期惊慌失措,被林行的三个字击溃地连连后退,什么叫做因为他?就因他和沈慕梨之间的关系?千里渊以为拿捏住了沈慕梨,就能要挟他承担下一任地界管理的职责?

笑话。

他什么威胁没遇到过,他这两辈子,最烦的就是别人拿他喜欢且重视的事情威胁他,这完全是在他底线上蹦迪。他们只顾快乐,却不顾吴期死活。

吴期眼眸阴沉一片,他嘴角噙着三分冷笑,过度用力锤击的拳头,凸出的关节霎时乌青。

吴期盘腿而坐,“余千岁也是你们搞的鬼吧?”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几分钟的时间就能消失得毫无踪影。

而且依周围的环境而言,对于林行和那些独腿谣蛙,恐怕只有他们想做,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情。

原来无声区的地下是这番光景。

吴期暗叹摇头。

林行目空一切,白森森的五指按动轮椅控制键,给林行腿部提供支撑的木架,当即变成了束缚式的木桩,林行的小腿肚贴着木桩,正面则被伸出来的绑带,上下两层牢牢固定。

靠背和轮椅的搭手根据林行的身体,自行改变凹陷程度,从而极大程度上为林行的站立提供方便。

饶是如此,林行站起来的身高也够不到吴期的腰部,他全身僵硬,如同五官能动的木头人,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依赖身后的变形轮椅。

身上的皮肤正一一消退,变化之快,以他的手腕为临界点,手臂之上,青灰色的薄弱肌肤,覆盖着林行的骨架。突兀却纤细的血管,能够清晰观察到血液在他体内的流速。

比正常打点滴的速度还要慢上千万倍,乍一看如同凝滞的血液,却贯穿了林行的身体。

他的手掌已经变成了嶙峋的白骨,不用福尔马林浸泡,就能直接放到展示瓶供游客参观。吴期瞬间闭上眼睛,幼时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白骨精,都没现在这般直观了然。

“吴期,我在这里掌管了三百年,初来里界,我和你一样,是个愤世嫉俗的人。成天想着惩善扬恶,但是里界的规则不是这样的,这里弱肉强食,人人自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欲望。一波又一波的玩家,前赴后继,奔在不同级别的副本里,只为一丁点的积分。”

林行嘴唇泛白干裂,“你不觉得这样的活法,在里界很可笑吗?”

他的双眼爬满了血色蛛网,只剩下瞳仁的黑色,鲜明的对比,让他的脸色看上去,一眼便能确定是将死之人的气息。

吴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林行,他顿时觉得这人好可怜,性命堪忧的情况下,还不忘给他挖坑,顺带pUA他。

“这有什么可笑的。”吴期眉头高挑,围着林行绕圈,仔细打量起来。

“每个社会都有它的运行规则,现生社会如此,里界也是如此。”吴期手臂交叉,十分不屑,“况且我觉得里界挺好玩的,这就像打游戏,有的人觉得游戏无聊,有的人则痴迷沉浸,全看玩家怎么想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干涉,也不左右你的判断。”

吴期摇头否决,“但是你这样可不行啊。把你的个人想法,以观点输出的方式,让我认可。不觉得反倒是你的做法,显得很可笑吗?”

林行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端倪,不远处是齿轮转动和瀑布流水的声音,为他们的交谈,提供了诙谐的背影音乐。

吴期闭着眼睛,仿佛身处金色演播厅,激荡的水声成为他弹奏钢琴宣泄的妙音,手指在空气上下舞动,脚掌踩着节拍,一下接一下。

想给他洗脑,灌输他人的思想,吴期心里嘲讽,林行哪儿来的自信。

林行笑里藏刀,乌色的双唇一张嘴,似是毒箭齐发,不过吴期的从容应对,向后下腰,轻松躲避了林行的攻击。

“你还费啥力气啊?行动不便就别折腾了,就知道嘚啵嘚,嘚啵嘚。嘚啵嘚要是管用,你恐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吴期胸有成竹。

他淌着及踝的积水,白色的絮状物宛若游鱼,又似花瓣飘摇,水中迸射的寒意虽入侵体内,吴期却觉得这更是一个良机,只有在寒竣的环境下,才能更激发出他对理性的保持,绝对不能被林行带偏。

方才吴期趁着林行长话落地,借着腰疼的名义蹲了下来,他转过身背对着林行,手掌在水面拂动扫荡,穿过指缝的白絮,如同羽毛般柔软。

他就近捞起一把白絮,水面短暂性地恢复透明,即便两秒的时间仓促而过,白絮自指缝滑落,盖住了清澈大胆水面,但吴期还是看清了,藏在冰凉平面,似玻璃又似塑料的下方,居然卧着尺寸不同的白骨。

多亏了他念警校时的认真态度,那时想着毕业后做个为民为国的小民警,哪里需要他就往哪儿冲锋扎营,没想到一晃眼来到里界。

里界的万般奇诡,得有三分之一的麻烦,是吴期凭着他上学时学到的专业知识,一一化解的。

就如现在,他一眼就能辨认出这些白骨来自人体哪个部位。而且骨头粗细不同,男女骨架有别,随着年龄变化,骨头也会产生不可逆的改变。

基础解剖学的知识点,从吴期的记忆深处,拨云见日,让他燃起自信,立马顺势而为,脑袋瓜机灵转动,单是凭借这一点,他就肯定,自己绝不是林行口中说的命定之人,非他不可。

林行的白骨指节,在影影绰绰中轻轻蜷动。

“或许,我们换个话题?”

吴期大手一挥,“得了吧你,你说你为地界服务。那我问你,你身处这个位置,也是千里渊命定的?”

林行喉咙滑出一声“嗯”。

“哦。”吴期望着湍流不急的瀑布,“你心甘情愿为这玩意儿为奴为婢,可笑的是你才对。”

“我和你一样。你自认心里果敢讲义气,但你却面对外界递来的诱惑时,不仅开心地招手,还高兴地撇弃了你的坚持。”

吴期的挖苦声不断。

“愤世嫉俗怎么了?惩恶扬善又怎么了?你没有做到坚持不懈,反过头来嘲笑当初和你一样的人。怎么?你是觉得全世界就你理智,就你明事理,别人都不如是你吧?”吴期的脑海中浮现出老丁的脸。

“有的人愿意这样做事,哪怕牺牲自己也甘愿往之,即便受伤惨遭折磨,也不会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收起你可怜的自尊心,你字里行间都在嘲讽这样的人,既然你当初选择了放弃,选择你认为的弃暗投明,那就不要强词夺理,讽刺贬低孤往独行的侠义人士。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个扶不上墙的软脚虾。”

吴期蔑视地看了林行一眼,“你嘲讽愚笨的我们,难道不也是在看不起当年的你吗?你若不这么自卑,也就不会仗着什么千里渊万轮组的力量,在这地下搅弄风云。说得你自己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似的。”

“切!”吴期翻起白眼,“那你好棒棒哦,我是不是要给你鼓鼓掌啊?”

稀碎的掌声,注满了吴期有力的回击。

他最看不上林行这种人了,说什么不得已,又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自视清高,其实这些全都是堂而皇之掩盖那些被打败的思想,找个看起来硬挺的说法,让这些人胆小逃离的过往更心安理得。

实际上呢,啥也不是。

吴期嘴角向下,扯出嫌恶的弧度,他这张嘴叭叭起来,偶尔毒舌能把自己也给毒死。

“说话啊,你不是挺能说吗?你继续说,我听听有什么好理由,居然能让你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困在这破地待上三百年。”

吴期的声音,字字句句如同慢慢片肉的小刀,快刀慢割,在林行的体内碾出难受的苦痒,经久不进食的肠胃,却因吴期的话语泛起酸水,他说的每一个字,嘲讽的每一件事,都成为长指甲在黑板上用力刮过的钻心挠肝。

千里渊的汇报有误?还是他们对吴期的了解不够深彻。

他不过是个没有从警校毕业就意外身亡的年轻小伙,能有什么资深的阅历,自从吴期来到里界,所做的桩桩件件,不是为了攒积分,就是为了抽道具。

他何时有这样识人窥神的本领。

把林行千疮百孔掩藏的灵魂,一眼望穿。

林行的沉默,为吴期的开腔助长了火焰。吴期说起来便没有完,兴许是刚才脑海中出现了老丁的脸,先前老丁跟他说过的一句话,鞭辟入里地在他脑中炸开。

上学的时候,尽管老丁跟吴期解释过那句话的意思,但是吴期却没太往心里去,什么佛学禅学,又涉及哲学人生感悟,算了吧,他只有一个脑子,他不想累死它。

不过现在,此情此景,却让吴期觉得,没有什么话比老丁说的更加贴合。

“喂,小萝卜头。你在这里待了几百年,没人搭理你,脑袋肯定都固化了,你只能一遍遍强调,你认为的道理才是正确的,从而来安抚你焦躁不安的内心。我说的可有假?”吴期好整以暇。

“我有位朋友,曾经跟我说过一句禅诗。他当时做为礼物送给了我,我现在呢,把它转赠给你。”

吴期原以为晦涩的话,说起来肯定磕磕绊绊,没想到他却记得清楚。

“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

踱步的脚掌停住,吴期俯下身子,“我把这话送给你当礼物,你放我走?”

林行的手指僵直难弯,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他嘴角微动,眼睛升起一片茫然。他比吴期领先三百年来到这里,时岁多年,外界早已换了天地。

他总角年纪,是家族当中第一个入学堂听课的人,夫子捏着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却掷地有声。林行点名被夫子叫起,让他大声朗读从别处誊抄的诗文,看看他在课堂之外,学到了什么东西。

回忆满载过往。

林行的父亲从朝堂回来,见到他好奇发问,心生怜爱,提笔写下这首宋代词人张伯端的《西江月》,林行记得父亲那时特地强调的另一句——

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

现在想到百年前的事情,林行喉腔压抑的鲜血喷薄而出。

怪不得吴期说他脑袋固化,他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动,不让自己后悔当初的决定,多年来持续找各种原因,为他所选的答案站脚。

然而他此时,却被一句禅诗打回原形。

“到底能不能放我走,赶紧给个话?”吴期不想跟他兵戈相见,在他眼中,小萝卜头的心理很容易看破,只要戳穿他强硬的伪装,一切都变得无懈可击。而且跟个病号对打,未免胜之不武。

“林行,就如你说。无声区有它的规则,这是里界社会中存在的,事物法则也准许无声区这样运转。千里渊和万轮组,即便它们真有寿命,可寿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那天。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被胆怯欺骗,所以肯屈居这里百年?你在与不在,无声区的建筑始终都会天天变换,哪怕真有变换不动的那天,那也是无声区的事情,与你又何干?”

林行身后的轮椅,随着他大幅度吐血,险些难以维持让他保持站立的姿势,靠背后方支出滑轮,上下交接处自行向后曲折,挺直的木桩变成一张平躺的床,林行的白骨化达到了脖颈,小半个身子,尽是可怖的枯骨。

他准备的满腹说辞,先发制人的行动,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被吴期一一打回。

暗伤刺激得他身体寒颤,血液逆流。红丝蛛纹在他瞳孔变成不见天日的网,他仿佛看到父亲的抚摸。

他初进里界时的实力软弱,在接二连三的击溃中,“无功功里施功”的教诲,已被他抛掷脑后。接受地界管理的那刻,他心脏狂跳不安,可是内心悄然出现的一番说辞,逐渐让林行自我麻醉,他再也不是没有能力,更不会任他人宰割。

在无声区的地下,他的作用是伟大的,更是劳苦功高的,他得日日夜夜确定千里渊和万轮组的运转不出问题,即便在无光照进的黑暗地下,只要有事可做,而且这件事必须他才能做,他才觉得找到了心安的归属。

现在吴期却对他说,接受万事万物的自然法则。那他固执己见的一味坚持,又算得了什么?

一场竹篮打水的空?还是忘本自嘲的怯懦?

林行双眼闭上的那刻,他仍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