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无人去管陆芸,只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看着她,要陪她回去收拾行装,立刻前往静安寺,连同她身边的两个婢子都要跟着一起去。
接连发落了两个人,陈稚鱼心里没什么滋味,暗叹了两声,走到陆曜旁边安静坐下,陆曜看了她一眼,见她兴致缺缺,心里一时沉默,但此时,他暂且顾不到两头,只往陆晖身边去,与他笑说:“我们兄弟间少有机会相聚,今日正好无事,我带你出去好好喝一顿。”
原本沉着脸的陆晖,见他主动过来,幼时与他一道调皮挨打的场景便回忆进脑海,两人年岁本来差的就不多,很容易就说到一起去了。
“走,今日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一说一笑,两人与屋里长辈打了招呼后,并排走出去,气氛融洽,仿佛方才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
见状,陈稚鱼暗暗感慨他行事缜密,心思敏感。
她晓得他这些日子都忙,今日恐怕也是忙里偷闲。
方才才发落人家的妹妹,紧接着就去安抚人家,她知道,不只是他们兄弟感情好,他也是变相地保护自己。
不管怎么说,自己到陆家才不过两个月,而陆家的儿女都与他们朝夕相处,情分自然是要比自己更深一些,哪怕明面上他们都不曾说什么,但心里但凡有一点不舒服,积攒到一起将来也会出大问题。
陆曜此番,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着想。
兄弟二人去到外头如何谈天论地,酒水之间互诉这些年的种种,此事暂且不表,只说陈稚鱼这边,解决了这桩麻烦事后,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天清气朗,阳光普照大地。
走在路上时,不期然碰到了郑姨娘,等走近却见她像是特意等在这里一般,见她过来,神色激动地朝她走来。
见此情况,陈稚鱼心里微微一沉,只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郑姨娘走到她跟前,深吸了两口气——
“少夫人,你是个好人,不与我家萱儿计较,我代她谢谢你!”
陈稚鱼愣住,怔怔看着她因激动和真心的致谢而红了的眼眶,一时愣住。
郑姨娘双手搅在一起,又激动又显得唯唯诺诺,道:“这些年是我没将她教好,她是府中的小姐,寻常我说的她也未见得会听,我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有些傲脾气,也有些犟……这若是换做旁人被他那样不恭敬的对待,只怕早就要和她翻脸了,少夫人,你是个脾气极好,最最和善不过的人,我真的谢谢你没有与她一般见识。”
提起来的那口气忽然之间就松了下去,陈稚鱼暗叹一声,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对这个爱女心切的姨娘实在冷不下来,温声说道:“此事也不全怪她,她是受人挑拨,我想她心是好的,只是这样鲁莽行事,以后终究是要吃亏的,姨娘先前与我送糕饼,我还没谢过姨娘,如今罚了她,再见姨娘也是残愧。”
郑姨娘听得连连摆手,忙道:“我送糕饼给少夫人是我的事,与这件事无关,少夫人若是喜欢,等下次做了我还送去。”
陈稚鱼微微一笑,暗道郑姨娘是个聪明人。
也难怪,能在两个夫人的风采之下,在这太师府中占得一席之地,还生下了个姑娘,怎能小看了她去?
“无论谁能挑拨她,她都不应该里外不分,少夫人是本家的媳妇儿,是她的嫂嫂,不恭就是不恭,她也该吃吃教训才能长大,少夫人柔和,只是罚她禁足,并未苛扣什么,我这心里真是无任感激。”
陈稚鱼摇摇头,道:“姨娘不必总是谢我,姑娘们大了都有自尊,这么多人,她已然吃到了教训,便罚她禁足,近思己过就罢。”
郑姨娘一个劲的点头,附和的笑着。
两人说了会儿,才各自离开。
走开以后,陈稚鱼往回看了眼,那个谨慎懦弱,缜密又明白的姨娘,身形单薄,个子也不高,此刻在她眼中,却是无上高大。
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唤夏听了,关心道:“姑娘可是不高兴?”
“从哪儿瞧出我不高兴了?”
“从处置完陆芸姑娘以后,姑娘的情绪便一直不太好,刚才碰到郑姨娘才有了笑模样,如今却又叹气,可见陆家的人和事让姑娘糟心了。”
陈稚鱼勾唇笑笑,摇了摇头,眼前的路被太阳的光照得明亮,头上的伞将自己遮盖在阴影之下,而方才郑姨娘在这儿站着等她的时候,却是孤身一人站在光明里,身后没有跟着丫鬟,她也忘了撑一把伞挡挡太阳。
莫名的就想叹气。
她说:“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看见慈母心肠难免动容。”
“她们那样害姑娘,若不是姑娘机敏,若不是夫人和大少爷都信任姑娘,万一让她们得逞,如今哭的就是姑娘你了,姑娘反击得漂亮,方才说的奴婢听着都觉得爽利呢,他们嘴皮子不如姑娘,脑子也不如姑娘,还妄图害姑娘。”
陈稚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向她说:“你这说话像是说书一样。”
唤夏抿抿唇,噘着嘴道:“奴婢这是为姑娘抱不平呢。”
陈稚鱼摇摇头,但笑不语。
“真是没想到,这样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姑娘,竟都是这样的德行,真是令家族蒙羞。”
陈稚鱼暗叹了一声,才说:“何必说这些,有些事情我们没做,也不怕别人攀咬,我是笃定了她拿不出证据,所以没将她们放在眼里,莫名叫人算计,心里总是不得意,不过现在我心情好多了。”
“因为郑姨娘吗?”
“嗯……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么聪明的一个生母,怎么生得女儿那样简单。”
唤夏忧心道:“姑娘可莫要太信任人家,她是有求于姑娘,才对姑娘和颜悦色的。”
陈稚鱼看向她,见她一脸担忧自己被哄骗了的样子,心里动容,面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轻叹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奴婢现在才觉得这位姨娘还是颇有些手段呢,一早就知道来与姑娘打好关系,叫姑娘在她女儿身上吃了亏都不能下狠手去管教,如今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她便马不停蹄地来堵姑娘,虽未说没说什么叫姑娘为难的话,可这也正是她的厉害之处,足见她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难得的陈稚鱼没有去否定她的话,往深想了想认同的同时,也说:“我倒觉得,她这样的城府对她来说是好事,她能走一步就看到一百步,便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了,你说的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我看她那样谨慎小心,唯唯诺诺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的心软……”话说到这里,陈稚鱼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眼神飘远,说道:“总要允许老实人能好生活着吧,我想,这已经是在她自己人生的底牌中,打得最好的时候了。”
这话唤夏没有听懂,只觉姑娘说得高深莫测,晦涩难懂。
一个看起来不算起眼的女人,能在这个院子里,能在两个夫人之下走到今天是不容易的。
陆家和别家不太一样,陆家有两个夫人,虽说正侧有别,但像这样的官宦人家,身居一品,后宅便格外严密一些,别看表面上两位夫人其乐融融,看不到的地方才是真实的,就如每一次陆夫人不去的场合,同样身为夫人的方夫人,也绝对不会去。
有些事,久处深院里的人或许很难察觉,但初入这个家的人,相处个几天便能看出其中的问题,若此时陈稚鱼跑去和陆曜说你的娘和你的二娘之间关系微妙,不像看到那般亲厚,陆曜一定会斥责她胡思乱想。
不过,也宁愿是她胡思乱想,是她小人之心了吧……
晚间,陆曜喝得醉意熏天,这次他回来是真的喝醉了,自家兄弟喝酒总不会藏着掖着,也不会应付,喝酒喝得快,吃饭吃得多,醉便也醉得厉害些。
好在这一次陈稚鱼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一早就让人备好了醒酒汤,还贴心的往陆晖院里送了一些去。
陆曜在躺椅上,一双鞋都东倒西歪的被踢在地下,一只腿屈起,双颊通红,仰面躺着,眼眸微微眯着,狭缝中能看见陈稚鱼在一边走来走去。
他醉的很了,说不出话来,只察觉到她走近,拿了块清香湿润的帕子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微凉的帕子令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眸睁开定定的看着她,道:“我今日是洗不成了,一会儿再桶里若是睡着,没人能将我抬出来,我躲个懒,也烦你帮我净身。”
他是真的醉得很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陈稚鱼听得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哪能就喝这么多了?
将帕子又过了一道水,轻声道:“您躺好,若是不舒服不必说话,有什么就吩咐我,我总是在屋里的,等解酒汤晾一晾,就喂您喝下。”
见她这般温柔体贴,陆曜心里软作一团,凑到她耳边,趁她贤良,手指点在她唇上,借机提了个要求。
“我要你用这儿喂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