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前一日,考生们便要进入贡院作准备。
四方的院落内,中间是宽敞气派的大殿,两侧则是一排排整齐的考生小场。
裴言礼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却依旧被京城这样豪华精致的建筑震惊,且这些建筑皆是好几层,与西北的大气简约完全不同。
只那两侧考生小场每间却只有一平米左右,考试的六天都在小场内,不得出去走动。
晚间,裴言礼便把考试的桌子拿下来和连座拼凑在一起,当成小床蜷缩着睡觉。
西北人本就偏高,小场内连座加书桌拼凑在一起却是连他身体一半长度都没有,难受至极。
考场内也有其他许多学子不是初次来科考。
他们皆是怀抱着梦想,一次次努力,不轻言放弃,妄图凭借着自身才能一展宏图。
六天会试结束,考生们纷纷离场,等待着最后结果的揭晓。
监考官们便也忙碌起来,纷纷开始阅卷,评选。
贡院大殿二楼,温暖的阳光和春风一起从敞开的窗户穿进来,四周墙壁的架上卷帖浩繁,室内墨香弥漫。
萧云宸端坐于书案前,眉目淡笑着开口:“此次科考,有个考生的文章写得颇有见地,引经据典也恰到好处。”
身旁同僚闻言,放下手中卷轴,抬眼望他:“哦?你说的是那个裴言礼吧?我也看了他的卷子,确实文采斐然,字迹遒劲有力,此子性情定是刚正之人。”
萧云宸微微颔首:“不错,就是他。”
另一考官扬声开口:“此人我知道,上次会试也有他,不过落榜了,没想到他还是不死心。”他摇头,语气里满是对裴言礼的不认同,“此人不行,如今这世道,正直过了头便是迂腐,不好驾驭。”
又一考官附和回应:“不错,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与我们齐心,反而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萧云宸眼睫轻垂,状似无意的问:“那依你们之见,该如何处理?”
那考官直言不讳的说道:“我看呐,像先前一样,就不要让他中榜,反正每年科考学子这般多,也不差他一个。”
萧云宸垂目掩去眸中冷意,温声开口:“既然各位心中已有决断,便按照你们说的办。”
夜幕落下,乌云遮盖了全部的月色,可皎月的余光与满天星光相合,拼命努力的用尽自身光华照亮着黑暗的夜。
裴言礼一袭玄色长衫走在小巷,推开一扇普通的木门。
小院内漆黑又寂静,就连他脚步与地面相触的声音都听得清晰分明。
在推开屋门的一刹那,屋内烛光忽地亮起。
屋里坐着个芝兰玉树,气质出尘的男子,玉冠束发,身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锦袍,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端的是温润如玉,如同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裴言礼警觉停住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来人,沉声问:“阁下是何人?为何来我的住处?”
萧云宸站起身,温润却透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与威严。
他嗓音温和的开口:“请问阁下可是裴言礼裴公子?”
裴言礼眸底掠过狐疑,镇定道:“正是在下。”
萧云宸双手作辑,嗓音温润地从容道:“在下乃翰林院士萧云宸,亦是今年的考官之一。”他伸手作请的姿势,“坐。”
裴言礼闻言,双手作揖回礼。
刚坐下便又听桌对面的人温和开口。
“你的卷子我已细细看过,文章写得很有见地,文采斐然,实乃不可多得之才。”他面上依旧是儒雅的浅笑,不疾不徐的声调略带些惋惜,“只可惜,你上次会试似乎得罪了人,这一次,怕是注定要落榜。”
裴言礼闻言心中一紧,科考之路的坎坷他早有预料,去年的落榜,他隐隐猜测和之前有人言语试探着招安他而未果有关。
今年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落榜,他便安心在东安城娶妻生子,安稳度过余生。
只是眼前之人居然将科考内幕如此直白告诉他,又是何目的?
他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对方,沉声问:“既然如此,萧大人此时来找我,又是为何?”
萧云宸直言不讳:“因为惜才,科考名额我虽无法左右,但你的前程,我却不想就此埋没。如今西北局势紧张,我军已退守至东安城外二十里,此事你可知晓?”
“自然知道,我的家便是在东安城,又怎会不知这些。”想到每年战死的西北儿郎,裴言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心中积郁的愤懑不满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强压心头怒意,尽量平静的冷肃声音缓缓说道:“身在京城的高官,从未见过西北战乱而惨遭杀戮的百姓,没见过成百上千的流民在寒冬中无家可归,冻死街头。”
他又站起身,深深作揖行礼,才继续道:“请恕在下直言,那些高官心中只有个人利益,却对百姓苦难视而不见,若如此下去,西原匪贼从西北往南节节进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裴公子稍安勿躁,我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事。”
萧云宸始终面容清疏柔和,不见一丝上位者的凛冽官威:“近段时间,朝廷会指派骠骑将军府小公子前去西北主持大局。那齐家世代忠守西北边塞,想必你们早闻大名。”
“我会设法替你争取东安城的城防职位,届时,望你能协助他守护好西北城池。”
谦和温润的嗓音说着狂妄的话语,清晰的传入裴言礼的耳中。
裴言礼眸光深邃,嘴角没有任何笑意:“萧大人,您既然是翰林院之人,怎会管得了兵部之事?”
“我虽是一个官,但我代表的,又岂是这区区官职?”萧云宸语调依旧谦和温润,可说出的话却透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仿佛一切早在他掌握之中。
“这朝堂之上,波澜云诡,那些人说你性情太过正直,在朝堂未必能走得长远,话虽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留在西北为官,于你于国,都是最好的选择。裴公子,你应还是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