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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的皂靴刚踏进怀远侯府的门槛,府中老仆迎上来要行礼,他摆摆手,大步流星穿过前院,直奔书房。

\"姑爷回来了!\"几个小丫鬟的惊呼声在廊下此起彼伏。

陈恪无暇理会,推开书房门。

案几上堆满了他这些日子整理的讲义——为两位王爷准备的《春秋》批注,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阿大!\"陈恪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魁梧的护卫立刻出现在门口,抱拳待命:\"姑爷有何吩咐?\"

陈恪从书架上取下两个早已备好的锦盒,将案上的批注分作两份,一模一样地装入盒中。

他的动作很快,指尖在纸页间翻飞如蝶。

\"这两份批注,一份送往景王府,一份送往裕王府。\"陈恪盖上锦盒,蜡封在烛火上融化,滴落在盒盖缝隙处,\"就说臣奉旨南下,这些是未来半年的课程,请两位王爷自行研读。\"

阿大双手接过锦盒,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姑爷放心,小的亲自去送。\"

陈恪转身走向内室,推门时正好撞见常乐踮着脚在衣柜前整理衣物。

\"回来了?\"常乐头也不回,声音轻快得像只百灵鸟,\"我正收拾你的夏服,苏州那边比京城暖和些。\"

陈恪站在门口,喉头突然有些发紧。

知乎收藏夹《如何表达对妻子的感激》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为你默默付出时,请用行动代替言语】。

他大步上前,从背后将妻子搂进怀中。

常乐身上熟悉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一些陈恪叫不上名字的香味。

\"哎哟!\"常乐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珍珠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晃,\"大白天的,发什么疯?\"话虽如此,她的小脸却泛起红晕,杏眼里盛满了笑意。

陈恪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乐儿,这次去苏州,可能要很久。\"

\"知道啦!\"常乐挣脱他的怀抱,转身从衣柜里抽出一件靛青色直裰,\"这件带着?你讲学时穿正合适。\"

陈恪看着妻子熟练地叠衣服、装箱笼,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些看似随意的安排,这件厚些的夹袄放在最上面,那几双新纳的布鞋塞在侧袋,一小包驱蚊的香囊挂在箱笼内侧,都是常乐式的体贴。

\"对了,\"常乐突然转身,珍珠耳坠划出一道流光,\"赵千户刚才来过了,说在府外候着呢。\"

赵诚,这位锦衣卫千户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跟随陈恪了,第一次是台州保甲之行,第二次是浙江改银之时。

\"让他进来吧。\"陈恪整了整衣冠,\"正好有事交代。\"

常乐点点头,转身时裙裾旋开一朵花:\"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干粮,路上吃。\"她走到门边又回头,狡黠地眨眨眼,\"放心,都是你爱吃的。\"

不一会儿,赵诚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这位锦衣卫千户身着飞鱼服,腰间绣春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脸膛上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大人!\"赵诚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卑职奉陆都督之命,护送大人南下苏州。\"

陈恪打量着这位老熟人。

\"赵千户别来无恙。\"陈恪微微一笑,\"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赵诚的脸上竟有些泛红:\"大人说哪里话!跟着大人办事,是卑职的福分。\"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上回在浙江,卑职沾大人的光,连升两级!\"

陈恪忍俊不禁。

这位锦衣卫千户没有弯弯绕绕,有一说一。

即便身负监视之责,也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敬佩。

\"这次南下,不比浙江轻松。\"陈恪正色道,\"苏州虽富庶,但倭寇猖獗,又有白莲教暗中活动。赵千户可要做好准备。\"

赵诚一拍胸脯:\"大人放心!卑职这条命就交给大人了。陆都督说了,一切听大人调遣。\"

\"既如此,\"陈恪拍拍赵诚的肩膀,\"明日辰时出发,你且去准备吧。\"

赵诚抱拳离去时,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

严府后花园的凉亭中,秋菊开得正盛。

严嵩倚在紫檀木躺椅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父亲!\"严世蕃的大嗓门打破了花园的宁静。蟒袍青年大步走来,金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您还有闲心赏花?陈恪那厮明日就要南下苏州了。\"

严嵩眼皮都没抬一下,佛珠在指间缓缓转动:\"东楼,坐下说话。\"

严世蕃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蟒袍下摆扫落了茶几上的几片菊瓣:\"陈恪此去苏州,明为开海,实则是要练兵!父亲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他一个文官,懂什么练兵?\"

严世蕃的独眼瞪得溜圆:\"父亲!他在浙江就与胡宗宪、戚继光勾勾搭搭,如今又要编练新军,分明是要...\"

\"东楼。\"严嵩突然打断,浑浊的老眼微微睁开,\"为父教你一个道理——与其阻拦,不如利用。\"

严世蕃一愣:\"父亲的意思是...\"

严嵩慢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为父已经给胡宗宪去了信。陈恪要练兵,兵源、粮饷、装备,哪一样不得经过胡宗宪的手?\"

严世蕃的独眼一亮,随即又暗下来:\"可胡宗宪那厮有蛇鼠两端的倾向...\"

\"胡宗宪不傻。\"严嵩冷笑一声,\"他知道谁才是他的靠山。这些年他在东南能坐稳位置,靠的是谁?\"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茶几,\"是为父在朝中替他周旋!\"

花园里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严嵩的目光追随着那片打着旋的枯叶,忽然轻声道:\"等时机成熟,我们就举荐赵文华前往东南督军。\"

严世蕃思量片刻:\"妙啊!让赵文华去盯着胡宗宪和陈恪!\"

严嵩的佛珠突然停住,浑浊的老眼中精光暴射:\"记住,不要像上次那样擅自行动!\"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上回你在浙江擅作主张,差点坏了大事,还将漕政拱手让给了那帮清流。\"

严世蕃的蟒袍下微微一颤,独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儿子知错了。\"

\"陈恪此子...\"严嵩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假山,仿佛能透过重重院墙看到怀远侯府的景象,\"确有才干,但太过理想。他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什么?大明这尊巨兽,岂是他能撼动的?\"

严世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父亲,要不要让罗龙文派几个好手...\"

\"愚蠢!\"严嵩的紫竹杖重重顿地,\"陈恪如今简在帝心,又有锦衣卫护着,出了事你担待得起?\"

严世蕃缩了缩脖子,独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严嵩长叹一声:\"东楼啊,为父老了,严家的将来要靠你了。但你要记住——在朝堂上,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比做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