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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严党清流之间的第三种活法 > 第133章 御前论财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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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刚过,西苑精舍外的积雪尚未消融,檐角冰凌折射着刺目的寒光。

大殿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却掩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陈恪站在怀远侯府的回廊下,远远望着西苑方向。

虽然无缘亲临这场御前财政会议,但他能想象此刻精舍内的刀光剑影——毕竟那关乎着大明王朝的钱袋子。

精舍内,二十余名绯袍大员分列两侧。

高拱手持黄绫奏本站在中央,声音如铁器相击:\"嘉靖三十年总支出,九边军饷与东南剿倭合计九百万两。\"

\"叮——\"纱帐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金磬响。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立刻提笔批红,枯瘦的手腕没有一丝颤抖。

\"五次大赈,耗银四百万两。\"

\"叮——\"金磬再响,嘉靖的回应快得惊人。

高拱的浓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位户部尚书翻开下一页时,奏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官员俸禄实发二百八十万两,欠发二百二十万两。\"

这次没有磬声。

纱帐后的阴影纹丝不动,仿佛默认了这种拖欠。

\"工部。\"高拱突然提高声调,像把出鞘的刀,\"原预算七百万两,实支一千二百万两!\"

大殿内霎时死寂。

兵部尚书聂豹的茶盏停在半空,礼部尚书徐阶捋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声注定不会响起的金磬。

\"严侍郎。\"高拱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刺向工部队列,\"超支五百万两,作何解释?\"

严世蕃慢悠悠地出列,独眼中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

他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蟒袍,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像条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毒蛇。

\"高部堂这话奇怪。\"严世蕃的声音滑腻如绸缎,\"工部超支,自然是因为...意外。\"

\"什么意外能吃掉五百万两?\"高拱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乱响,\"够再打一场抗倭战争!\"

严世蕃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本账册,封皮上烫金的\"工部实录\"四个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万寿宫主梁突发虫蛀,不得不改用金丝楠木。\"他翻开第一页,指尖点着一行朱批,\"从四川紧急调运,运费就多了八十万两。\"

徐阶突然轻咳一声:\"严侍郎,本官记得去岁蜀地旱灾,运输费不是减了三成?\"

\"徐阁老有所不知。\"严世蕃独眼一眯,活像只戏耍猎物的狐狸,\"恰逢苗乱,得加派护镖兵卒。\"他突然转向纱帐方向,声音陡然提高:\"难道为了省银子,要让龙材遇险?\"

\"叮——\"金磬突兀地响起,惊飞了梁上一只麻雀。

高拱的脸色瞬间铁青。

严世蕃这手太毒——把超支和\"龙材\"挂钩,嘉靖能不表态吗?

\"还有斋醮台的地基。\"严世蕃乘胜追击,又翻过一页,\"原定的青石突然开裂,只好改用汉白玉。\"他独眼扫过满堂文武,\"诸位总不想看到皇上祭天时...台塌了吧?\"

张居正刚想开口,严世蕃突然将账册重重合上。

\"啪!\"的脆响在大殿内炸开。

\"说到底,高部堂是觉得工部不该为皇上花钱?\"严世蕃独眼中的寒光突然暴射,\"还是说...\"他故意拖长声调,蟒袍下的身躯微微前倾,\"诸位对皇上修道有成见?\"

空气瞬间凝固。

徐阶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聂豹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死亡陷阱——承认前者是藐视君上,承认后者是干涉修道。

纱帐后的阴影微微晃动,仿佛有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这场博弈。

张居正突然出列,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严侍郎此言差矣。户部只是依例问询,何来...\"

\"那张侍郎的意思是工部账目不清?\"严世蕃立刻调转枪头,独眼死死盯住张居正,\"去年兵部超支二百万两,怎么不见户部追问?\"他猛地展开双臂,蟒袍如翅膀般张开,\"还是说诸位针对的不是工部,而是...工部背后的人?\"

大殿内落针可闻。

严世蕃的潜台词太明显——工部背后是谁?是严嵩,更是嘉靖!

高拱的指节捏得发白,却不敢再争辩。

严世蕃这招\"虚空索敌\"太狠,硬是把查账变成了政治站队。

\"叮——\"金磬突然响起,惊得吕芳手中的朱笔一颤。

嘉靖的回应意味深长——既像是认可严世蕃的诡辩,又像是在嘲弄清流的无能。

精舍内的龙涎香突然凝滞,仿佛连烟气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所震慑。

高拱的声音如铁锤砸在冰面上,裂纹瞬间蔓延至每个角落:\"难道今年大明也要像去年那样亏空吗?还是说,你严世蕃的九房姨太太还不够,今年还要娶够十八房吗?\"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收缩,蟒袍下的身躯像张拉满的弓。

他忽然暴起,将手中账册重重摔在地上,\"啪\"的脆响如同惊堂木震彻大殿。

\"高肃卿!\"他独眼中的血丝在烛光下清晰可见,\"休要东拉西扯!我看你们就是想把这笔帐算在皇上身上!\"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上那道陈年箭疤,\"我严世蕃一颗脑袋,掉了就掉了,圣上的名誉岂是你等能随意玷污的?奸臣无过于高拱、张居正!\"

张居正的青色官袍微微晃动,像片被狂风撕扯的竹叶。

他刚要开口,高拱已踏前一步,靴底碾过散落的账页:\"没人玷污圣上的名誉!\"这位户部尚书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我看是有些人,中饱私囊,国库私用!\"

\"血口喷人!\"严世蕃突然捶胸顿足,蟒袍金线在剧烈动作中泛出妖异的光泽。

他转向纱帐方向跪下,声音陡然带上哭腔:\"皇上明鉴!我们为圣上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反倒是我们这些真心做实事的人挨骂最多!\"他猛地指向清流队列,\"他们这是居心叵测!\"

徐阶的茶盏突然倾斜,褐色的茶汤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老次辅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扶手,指节泛白如霜。

整个精舍仿佛被无形的弦绷紧,随时会断裂成碎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纱帐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那声音轻若飘雪,却让争吵的众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嘉靖帝的身影缓缓显现。

素白道袍的下摆扫过金砖,每一步都带着奇特的韵律,像是踩着某种玄妙的卦象。他

手中拂尘轻摆,吟诵声如寒泉滴落深潭: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跪伏在地的严世蕃突然一颤。

这诗句他太熟悉了——正是上月嘉靖赐给他的那幅《庐山烟雨图》上的题诗。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墨宝,此刻才惊觉其中深意。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嘉靖已立在丹墀中央。

道袍广袖垂落如鹤翼,衬得那张被丹药侵蚀的脸愈发苍白。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严嵩身上:\"严卿。\"

老首辅的身子微微一震,银白的须发在烛光中如同霜雪。

他缓缓抬头,浑浊的老眼对上嘉靖深不可测的目光:\"老臣在。\"

\"依卿之见...\"嘉靖的拂尘柄轻轻点在严世蕃与高拱之间,\"谁是奸臣?\"

精舍内霎时静得能听见更漏滴答。

徐阶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张居正垂落的袖口微微颤动。

严世蕃的独眼死死盯着父亲的后背,蟒袍下的肌肉绷得发疼。

严嵩沟壑纵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奇异的表情。

他慢慢直起佝偻的背,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回皇上,都是为国效力...\"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拂过胸前仙鹤补子,\"这里没有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