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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

宜:嫁娶,订盟,纳采,祭祀,祈福,出行,上梁,移柩。

忌:开市,交易,合帐,安葬。

安和巷裴府门前挂起了红绸,炮仗碎屑铺了一地,勉强烘托出几分喜气。

只是那红色在略显阴沉的天色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陈旧与黯淡。

府内宾客往来,贺喜声此起彼伏,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透不进人心。

裴玉岑穿着大红喜袍,身形依旧清瘦挺拔,面色却无半点新郎官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按部就班地行礼、敬酒,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目光偶尔扫过前来恭贺的人群。

他的人生,似乎在某个节点之后,就只剩下被推着往前走的惯性。

正当堂前喧嚣之际,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自府门外传来。

“长公主府贺礼到——!”

这一声通传,嗓音尖利,穿透了喜乐与人声,让整个前厅倏然一静。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门口。

裴玉岑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听到这声后,迸发出无比期待。

就连脚步都有些踉跄起来。

不过没有等他走出去,就看到只见金宝领着几个身着劲装的内侍,抬着一口上了锁沉重红漆木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圆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溜圆的眼睛扫过全场。

不错,人很多,这个时候送这份大礼,最为合适了。

金宝想着,就看到了不远处身着大红喜袍的裴玉岑。

“裴大人,恭喜大婚。”

金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

“我家殿下特备薄礼一份,贺裴大人新婚燕尔,前程似锦。”

他一挥手,身后内侍将那口箱子重重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按理说,送新婚贺礼都是念唱,登记入册的。

可金宝却旁若无人的掀开了锁。

箱盖掀开,露出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账册,封皮崭新。

“这是殿下这些年...赠予裴家物件清单,以及一些...嗯,往来账目。”

金宝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随手翻了两页。

“殿下说了,裴大人如今官运亨通,新婚大喜,正是了结旧账的好时候。”

他将册子递到裴玉岑面前。

“这里面,桩桩件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短缺的,损毁的,还有按照上京最大银庄利滚利算出来的总额,都在这最后一页。”

周围的宾客早已窃窃私语,看向裴玉岑目光也从恭维变成了嘲弄。

上京城的百姓,确实没有什么记忆。

这才过去短短半年,怎么就忘记当初墙皮扣走,也不抵殿下送出去的一半呢?

裴玉岑的脸,瞬间失了血色,身体僵直。

眼中迸发的光芒,也迅速熄灭,最后化为一团灰烬。

金宝仿佛未觉,继续催促:

“裴大人,还请当面清点核对,确认无误后,在这欠条上签个字,再写明何时能还清。”

“殿下说了,这件旧事,也到了结的时候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欠条,随行内侍则掏出了笔墨。

几乎是同时,塞到了裴玉岑的手中。

屈辱吗?

裴玉岑不觉得。

虽然他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但那并不是因为感觉到屈辱。

而是再一次,清晰深刻的认识到,他和瑶瑶再无瓜葛。

甚至...

从今往后,他的梦中,都不能再出现那道身影。

他低头视线落在那张欠条上。

其实他早就已经明白,这些年来从林青瑶那里得到了多少东西。

可当局者迷,又或者,他其实都清楚,只是被自己卑劣的想法欺骗。

自欺欺人罢了。

裴玉岑缓缓弯下了膝盖,将欠条平整放在箱笼之上。

“与岑啊!”

“不能签啊!”

签了,裴家哪还有翻身之日啊?

那些银子,别说是刑部左侍郎,就是当上了刑部侍郎,也得还个十年八年的。

裴老太太从高堂主位上踉跄着朝裴玉岑走去。

看样子又要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来逼裴玉岑。

这欠条,不签又如何!

东西搬回去那么久,谁知道这纸上写的是真是假!

如果都是凭空捏造的呢?

可裴老太太刚要哭嚎出声,就看到自己的好大儿冰冷眼神。

她只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妇人,并不懂什么是杀人的眼神。

可是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家中贫穷。

每年到了年节前一个月,村中几户相熟的人家,就会一起攒钱买一头猪回来,再请个屠夫来杀年猪。

请来的屠夫,看向倒吊在竹梯上,嚎叫不止待宰的猪时,就是这个眼神!

“嗝。”

裴老太太哭嚎声,立刻就卡在嗓子眼儿。

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打起了嗝来。

“没看到老夫人不舒服吗?”

“还不扶下去歇息。”

裴玉岑神色如常,语气平淡。

可裴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听到他的声音,打了个冷颤。

赶忙上前,半扶半推就带着裴老太太下去了。

“各位抱歉,我这里很快处理完。”

没了裴老太太的感染,他手中持笔,在欠债人那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银钱对他来说,是身外之物。

可这张欠条,是他们名字并列在一起唯一的东西了。

这大约,是裴玉岑最后一丁点的私心了。

这会儿新娘子魏乐涵,已经被送入了洞府,自然不知道裴玉岑签了这巨额欠条。

金宝收好欠条,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甚好。”

“贺礼送到,我等便不久留了。”

他转身,带着人扬长而去,也不管留下的满堂尴尬。

裴玉岑却神色平静的站了起来,他轻轻抚平喜服的褶皱。

“各位,继续。”

说罢端着酒杯,率先去到了坐着几个刑部官员的席位。

裴玉岑这个举动无非是告诉所有人,欠条不过是他的私事。

可是在官场上,他依然是刑部尚书非常看重,能力也极强的新锐。

刑部这一桌,虽然李锐没有亲自前来,可薛德昌却坐的四平八稳。

在场人聪明的,立刻就起身开始给裴玉岑敬酒。

几轮下来,酒席就再次热闹起来。

看着这氛围,薛德昌倒是挑了挑眉。

能屈能伸,这裴大人,他日定然不可限量啊。

可惜,落到自己主子手里。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三皇子府。

林天珏正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上扳指,一名心腹悄然上前,递上一封信。

“殿下,裴府那边...魏姑娘托人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