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城隍庙破损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小坑。燕临蹲在庙后巷的阴影里,雨厌刀横在膝头。酉时已过一刻,巷子里除了雨声,只有偶尔窜过的野猫。
手臂上的水纹从昨夜开始就再未消退,反而沿着经脉蔓延至胸口。燕临能感觉到这些纹路在皮下微微发热,像是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最诡异的是,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时,水纹会突然变得清晰——三十步外老鼠啃食垃圾的声响、对面酒楼二层客人碰杯的脆响,甚至两条街外更夫敲梆子的动静,都清晰得如在耳畔。
\"沙......\"
一道不同于雨声的轻响从巷口传来。燕临的手指无声地扣住刀柄,水纹瞬间爬上脖颈。不用回头,他就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竹杖,正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处向庙后移动。
\"周前辈。\"燕临压低声音。
竹杖猛地顿住。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的白翳覆盖的眼睛——正是失踪多年的周瞎子。他比七年前苍老了许多,左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耳根一直延伸到嘴角。
\"小临子?\"周瞎子鼻翼翕动,\"你身上有股子铁锈味...受伤了?\"
燕临正要回答,突然浑身绷紧——水纹传来刺痛般的预警。他闪电般扑向周瞎子,雨厌刀同时出鞘三寸。\"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枚透骨钉被刀身格挡,钉入一旁的砖墙。
\"出来!\"燕临厉喝。
巷子两端同时出现黑衣人,为首的举着火把。火光映照下,燕临看清他们胸前都绣着云月交辉的徽记——霁天阁的人。
\"燕大侠果然守时。\"熟悉的女声从庙顶传来。虞清凰一袭白衣,手持银弓立于飞檐之上,雨水在她周身形成朦胧的水雾。即使隔着雨幕,燕临也能感受到她目光如刀。
周瞎子突然抓住燕临的手腕:\"别信她!霁天阁要的是——\"
一支银箭破空而至。燕临挥刀拦截,却见那箭在半空突然分裂成三支,呈品字形袭来。他勉强击落两支,第三支擦过周瞎子肩膀,带出一蓬血花。
\"走!\"燕临揽住周瞎子疾退,雨厌刀全力挥出。刀锋划过雨帘,竟带起一道水幕,如同透明的屏障暂时阻隔了追兵。
两人钻入错综复杂的小巷。周瞎子虽然目不能视,对青州城的街巷却比明眼人还熟。七拐八绕后,他们停在一间废弃的染坊前。
\"进去说。\"周瞎子从腰间摸出钥匙。
染坊内堆满腐朽的木架,空气中残留着刺鼻的染料味。周瞎子挪开一口破缸,露出地窖入口。下了十几级台阶,竟是一间布置简朴的密室,书架上堆满卷宗,桌上还有未干的墨迹。
\"你一直住在这儿?\"燕临惊讶地问。
周瞎子摸索着点燃油灯:\"从你师父死后就躲起来了。\"他撕下一块衣襟递给燕临,\"包扎一下,你左肩的血快把袖子浸透了。\"
燕临这才注意到旧伤又裂开了。他脱下外衣,周瞎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雨纹入体...已经到心脉了?\"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触碰燕临胸口的青色纹路,\"你用了多少次雨厌刀?\"
\"最近三个月,七次。\"燕临皱眉,\"这些纹路到底是什么?\"
周瞎子没有回答,转身从暗格取出一只铁盒。盒中是一本残破的册子,封面上用朱砂写着\"血雨案\"三字。
\"先说你师父的事。\"周瞎子翻开册子,\"七年前那晚,他到我这来时已经毒发,只来得及说三件事:一是霁天阁在伪造雨厌刀杀人的证据;二是让我保管好这个;三是...\"他顿了顿,\"让我在你刀法大成前不要找你。\"
燕临胸口的水纹突然灼痛起来:\"师父中的什么毒?\"
\"青荷饮里掺了'断魂散'。\"周瞎子声音嘶哑,\"下毒的人很了解你师父的习惯——他每日戌时必饮一杯青荷饮。\"
燕临如遭雷击。师父的青荷饮向来是他亲手泡制,唯有最亲近的弟子才能近身。七年前师父门下只有两人——他和师妹施灵。
\"施灵...\"燕临喉头发紧,\"她后来去了哪?\"
周瞎子摇头:\"那晚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丫头。\"他忽然抓住燕临的手,\"听好了,血雨案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三十五年前,霁天阁老阁主虞天雄带着十二名高手夜闯皇宫盗取'太乙真水',结果只有三人活着回来。你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燕临手臂上的水纹突然剧烈游动,形成一个个扭曲的文字。他强忍剧痛辨认,竟是\"太乙真水盗\"等字样。
\"雨厌刀就是用太乙真水淬炼的。\"周瞎子摸索着翻开册子某一页,\"当年活着回来的三人各得一把神兵。你师父的雨厌刀主水,寒鸦堡主的银弓主雷,还有...\"
\"霁天阁主的兵器是什么?\"燕临急问。
周瞎子刚要开口,突然浑身一颤——一支银箭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燕临暴起挥刀,斩下来袭的第二支箭,却见第三支箭已对准周瞎子的咽喉。
\"住手!\"燕临怒吼。
虞清凰的声音从地窖入口传来:\"把血雨案卷宗交出来,我饶他不死。\"
燕临挡在周瞎子身前,雨厌刀完全出鞘。刀身上的水纹在空气中具现化,形成无数细小的水珠环绕刀锋旋转。更诡异的是,这些水珠开始附着在燕临皮肤上,形成一层透明的\"水甲\"。
\"太乙真水认主了...\"周瞎子咳着血,\"小临子,记住...刀不可尽出...\"
虞清凰踏下台阶。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燕临终于看清她的面容——杏眼樱唇,眉间一点朱砂痣,右耳垂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利器削去的。这个细节让燕临如遭雷击:师妹施灵右耳垂也有同样的残缺!
\"你到底是——\"
燕临的话被周瞎子的惨叫打断。老人胸口突然凸出一截刀尖,鲜血喷溅在《血雨案》册子上。一个黑衣人从书架后的暗门闪出,正是昨日客栈中使火云剑法的刺客!
\"少主,得手了。\"刺客抓起染血的册子。
虞清凰却死死盯着燕临身上的水甲:\"原来如此...雨厌刀选了你。\"她突然抬手射出三箭,不是冲着燕临,而是地窖顶部的横梁。
\"轰隆!\"横梁断裂,整个地窖开始坍塌。
燕临在千钧一发之际抢回半本册子,抱起周瞎子冲上台阶。身后传来虞清凰的冷笑:\"三日后醉仙楼,带着雨厌刀来换另外半本!\"
染坊在雨中轰然倒塌。燕临护着周瞎子滚到街心,老人已经气若游丝。
\"小临子...\"周瞎子颤抖着从怀中摸出半块玉珏,与燕临从钱庄取出的那块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去找...寒鸦堡主...他女儿...\"
玉珏完整后,竟投射出一幅微缩的山水图,图中一座小亭子被红圈标记。燕临认出那是师父常带他去练剑的\"听涛亭\"。
\"血雨案...不止死了江湖人...\"周瞎子突然抓住燕临的手,\"先师他...其实是...\"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等燕临再探脉搏时,老人已经咽气了。
雨越下越大。燕临跪在泥水中,感到水纹正从胸口向心脏蔓延。周瞎子临终的话与师父当年的警告重叠在一起——\"刀不可尽出\"、\"若遇持银弓者,走为上策\"。
但现在,他既不能收刀,更不能退缩。虞清凰与师妹施灵的相似之处、雨厌刀与太乙真水的关联、血雨案背后牵扯的皇宫秘辛...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师父的死,远非江湖仇杀那么简单。
燕临轻轻合上周瞎子的双眼。玉珏上的山水图在雨中微微发光,听涛亭的位置闪烁如心跳。那里或许藏着最后的答案——关于师父,关于血雨案,也关于他自己身上这些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水纹。
雨厌刀在鞘中发出呜咽般的震颤。燕临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