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赵鹿吟便被红枣唤醒了。
“公子,司大人在正厅等着了。”
“啊...什么...”
还在睡梦中,赵鹿吟半睁着眼,含含糊糊道。
靠近她耳边,红枣又重复了一遍,“司大人在正厅等着了。”
昨日赵鹿吟便提前吩咐过,若司家小公子来,便引他去正厅坐着,莫要拦着他。
不过...红枣没想到,所谓的上门,竟是这般早。
打了个哈欠,便听着帷幔内传出一个慵懒的声响,“现在几时了?”
“卯时了。”
“卯时??”一只手伸了出来,红枣对上一双疲惫的眼,“卯时?!他来多久了?”
“来了有一会了。”
“...”
“他是不是有毛病...”
帷幔放下,里头的人翻了个身,“让他等着吧,别让他乱跑。”
“是。”
门扉轻声合上,穿过走廊,红枣来到了正厅的位置,恰好有侍女端着茶点走来,红枣径直接过了手。
“给我吧,你先下去。”
正厅内,司景洲一袭青白圆领袍,衣袂处隐约可见竹纹暗绣。
见红枣进来,他眼睛一亮,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看,
“公子还在睡觉,司大人先等会吧。”
将茶点放下,见司景洲并无其他事,红枣便准备退出大门,刚跨出一只脚,司景洲忽地开口道,
“裴大人一般是何时起床的?可是我吵到他了?”
“啊...这个...”
没想到会突然问这个,不过...红枣也不敢说得太明确,福了福身,她轻声道,“公子时辰不定,若早寝便起得早,若晚眠便起得晚。”
“这般作息不定可是伤身子的...”司景洲蹙着眉,显然不是很赞同。
不过...作息不定,不会是...
司景洲忽地想到外头盛传的谣言,说裴大人一日换一个侍女贴身侍奉。
他并不相信这种话,毕竟照裴纪的性子,他大概会觉得一日一换过于疲惫,还容易招威胁。
不过...这种话听多了,也难免有几分入耳,他是不相信裴纪会一日一换,可若是,固定一两位侍女呢?
司景洲目光落在红枣身上,有些犹豫,过去,他也曾试探着问过裴纪,问他为何不要小厮而要侍女。
裴纪只是道,“侍女更加细致。”
可...小厮也能做得很好啊...
他斟酌着开口,“你是...裴大人的贴身侍女吗?”
“啊...是的。”
红枣疑惑地回答,一边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过,司景洲却没再开口,只是坐在椅子上神色恹恹。
“你做什么来这么早?”
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司景洲回过头去,便见裴纪穿戴整齐站在他身后,只不过脸上神情格外不满。
红枣见状已经退下,正厅内只余他们二人,绕过司景洲,赵鹿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是说...还在睡觉吗?”
“睡不着了。”瞧了一眼司景洲,见他上上下下都穿了身未见过的打扮,倒是...格外养眼...
这么想着,她的起床气倒是收了不少。
“所以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游湖吗?也得黄昏之后才更好看吧。”
“...只是,想早些见到你。”
“别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可...是你教我的。”
噢,所以,是学着她以前的行为,如今反过来想调戏她了吗?
不过...这调戏人的本事似乎还不够...
赵鹿吟轻而易举便看见他那透红的耳尖。
真搞不懂,他分明也不擅长这些,却要硬着头皮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你用过早膳了吗?”
“并未...”他低垂着眉眼缓缓开口,
“太早了,府中膳房还未做饭...”
那你倒是为何要这么早?
不过...赵鹿吟可不信,司府膳房没有下人值守,便是早,也能让人做些热食出来。
没有拆穿他,赵鹿吟招了招手,让司景洲跟上。
膳厅的位置在西厢,甫一进门,便见红枣已经将菜肴碗碟都布置整齐,静立在一旁等待着他们到来。
赵鹿吟很少在膳厅用膳,若无外人,她一般都会让人拿到内院去,跟红枣她们一块吃。
将菜夹到碗里,她边吃边道,
“吃完便去歇着吧,午后再出门。”
“...为何?”
司景洲的筷子刚要落下,闻言便顿在了半空中。
“日头这般大,你想被晒死吗?”
“那...我在你寝室歇息吗?”
这话落下,红枣似被惊到,忽地猛咳了几声,捂着嘴急忙退下。
“那...”
见裴纪没说话,司景洲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煎包直接堵进了他嘴里。
“食不言。”
“...嗯。”
膳厅内安静了下来。
稍稍抬眼,司景洲看着正垂眼舀粥的裴纪,小心思得到了满足,他眼中带上了几分雀跃,连方才的难过情绪都扫得一干二净。
就这般,从早膳到午膳,
两人都待在一块。
赵鹿吟本想甩掉他去书房,可司景洲这厮,也不知从哪学的,拽着她的袖子就这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
想故作生气赶他走吧,他又很是无措地看着她,让她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庭院内,已是午后,浓荫下卧着两个人,一个闭眼假寐,一个偷偷睁着眼。
远处阴暗地,三个脑袋你推我搡地挤作一团,谁也不让谁,“所以这是在干什么?”枸杞仗着力气大,挤到了最前边,看着树下的人满眼好奇。
“睡觉啊,这还看不出来啊。”
豆包仗着个子高,看着远处的两人嘴角带笑。
只有红枣夹在中间,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司大人怎么在偷看公子呢?”
“公子对外...不是男子吗?”
枸杞话一落,三人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随后又纷纷移开了眼看向四面八方。
“走...走吧,都干活去了。”
“呃...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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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两人才最终出了门。
八月十五,文人贵族们总喜在这日出来游船赏月,或饮酒赋诗,或鼓瑟吹笙。
曲江池面早已飘着数叶小舟,暮色未浓,月轮尚淡,朦朦胧胧悬在天边,恰似美人半遮面的团扇。
赵鹿吟让豆包在岸上等着,自己则跟司景洲一块登上了船。
细点琼酿,两人俱是缄默,只静静着听着潺潺的水声,赏着天上皓月。
“你酒喝太多了。”
趴在桌面上,赵鹿吟目光看向司景洲,对方早已红润着脸,连眼神都带丝雾蒙蒙的感觉。
伸出手,赵鹿吟夺下那剩下的半杯酒,将它尽数撒到了池水中。
“你...不喜我饮酒吗?”
似是久未说话,司景洲声音带着沙哑,也不知在想什么,手指握着酒壶轻微晃动。
“你酒量不好。”
这事赵鹿吟再清楚不过,在司景洲二十冠礼的时候,她就备了壶琼浆作贺。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整瓶酒便这样见了底,好在她提前吃了解酒药,喝到最后也还有几分清醒,司景洲却是真的醉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叫都叫不醒,最后还是她生生将人拖回去的。
见司景洲没有说话,赵鹿吟开口道,
“听说,你已经坦白了。”
昨日回府时,司陆河便将事情都同她说了,她没太惊讶,毕竟他翻墙那日便说自己会坦白。
他一向是说话算话的。
“...嗯。”
“兄长同你说的吗?”
“是。”
“他...让你来劝我?让我死心吗?”
“毕竟你快成亲了。”握着酒壶,他忽然猛喝了一口,又被烈酒呛得咳了两声,
却仍固执道,“我不会放手的...”
“为什么?”
暮色沉沉,借着月光,赵鹿吟手撑在甲板上,就这般平静地看着他的面容。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司大人身居官场,应当听过不少他人对我的评价。”
“没有的...你很好...”
“我...很...很喜欢...”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也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羞的,整张脸都烧得绯红。
“可我要成亲了,司大人难道...甘愿做那插足的第三者?”
“不会...让你成亲的...”
“不会的...”
“你当真要这般坚持吗?”
“嗯...”
月轮当空,池上小舟渐稀,赵鹿吟朝远处挥了挥手,船夫颔首后,便让船缓缓靠岸。
“你...要走了吗?”
踏上岸时,身后传来一个闷闷的声响。
回过头,便见司景洲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脸庞半隐在阴影下,教人辨不清神色。
“今日...是我生辰...”
“你便陪我一日...”他抬起头,眼中含着湿漉漉的光,“就当做我的生辰礼...好吗...”
静静看了好一会,赵鹿吟径直转身离开。
这边,船夫见司景洲仍坐在船上,也不敢随意惊扰贵人,将船绑好后,犹豫片刻,便也跟着离开了池边。
曲江池上万籁俱寂,连岸上的烛火都熄了大半。
幽暗地,如同那日一般。
最后只留下自己,留下他一个人...
到头来...还是这样...
如今...连他的生辰都忘的一干二净。
分明之前说,会一直记得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难过,裴纪不会因为他这般作态便接纳他。
可是...
他却忍不住...
池上起了风,却也吹不散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暗。
小舟随风摇曳,头顶忽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本可以跟你说一声的,可我这人心眼坏,就想看看你哭的模样。”
心头一跳,他猛地抬起头,便见裴纪正坐在他对面,笑吟吟地望着他。
“我没忘。”
“这是你的生辰礼。”
一块玉佩自他掌心坠落,吊在他指尖摇摇晃晃。
那玉佩白润柔亮,上头刻着一片竹林,竹下还蜷着只憨态可掬的小狸奴。
“不难过了吧?”
“...”
“...我讨厌你...”
笑了笑,赵鹿吟搁下玉佩直起身来,手掌捧上他的脸——司景洲眼尾泛红,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中,还噙着将落未落的泪。
她轻声道,“你若一定要坚持,那我又怎么好将你推开,不过...”
她垂头抵上司景洲的额头,
“再给我些时日,到时,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唇间暖意蔓延,司景洲彻底呆滞住,连闭眼都忘了,就这般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这...
是梦吗?
是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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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个人披散着头发在街上奔跑,满面焦灼地四下搜寻。
直到看见了豆包,她眼睛一亮。
“豆包,你主子呢?裴纪呢?没遇到什么事吧?!”
豆包正在静静赏月,看清来人后,他愣了一会,疑惑道,“江娘子...你怎么?”
这般凌乱...
江寒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抓着豆包的肩膀来回晃,“她人在哪?”
“在...在池边...”
顺着豆包的手,江寒竹连忙跑过去,却在靠近池边时,缓缓停下了脚步。
岸边的一艘小船上,两道身影交叠着,看清人后,她心中不由得一沉。
那是...
赵鹿吟跟...司景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