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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念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裴淮年静静立在一旁,藏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攥成拳。

心跳紊乱得毫无章法,仿佛有战鼓在胸腔内轰然擂响,“咚咚”声震得耳膜生疼。

皇上将和离书递还给公公,目光转向裴淮年:“淮年,朕……”

“臣在!”裴淮年几乎是脱口而出,声如洪钟。

这突兀的回应惊得皇帝与沈知念同时一怔。

裴淮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得厉害。

即便在北疆面对数十万敌军压境,他也从未像是这般方寸大乱。

“皇上,那个……臣、臣……”他喉间发紧,一时语塞。

皇帝见状轻笑出声。

“莫不是知念提起和离,倒把你吓着了?你与定远侯不同,他行事莽撞,方才又对那女扮男装的女子明显……”

他神色复杂地顿了顿,最终轻叹:“罢了,既然决意和离,往后便各自珍重吧。”

沈知念垂眸接过和离书,指尖轻颤。

此刻她只盼着能尽早启程返回南洲城,之后立刻去跟宗恒合订婚书。

就在沈知念要行礼告退时,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一名侍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皇上!裴将军!方才在安置兽夹的区域,擒获两名形迹可疑之人,经核查,是距围猎场二十里外村落的村民。”

“村民?”皇帝眉头皱紧,不解问道,“寻常百姓怎会擅闯围猎禁地?”

侍卫挺直脊背,继续说道:“其中一人无法言语,另一人供述,说是听闻围猎场山林有熊出没,妄图猎取熊掌牟利。”

裴淮年沉声道:“现在人在何处?”

侍卫:“已押解至此,正在帐外候命。”

皇帝抬手一挥,语气冷冽:“带进来。朕倒要听听,这胆大包天的乡野匹夫,究竟有何说辞。”

裴淮年余光瞥见沈知念仍立在帐中,身姿单薄而拘谨。

他心中微动,上前半步拱手道:“皇上,此事既与沈姑娘无涉,不如允她先出去?”

皇帝这才恍然看向默不作声的沈知念:“知念,你且先回帐歇息。此番救驾之功,朕必定记着,往后什么时候有想要的赏赐,尽管来寻朕,朕绝不食言。”

沈知念谢恩退出营帐。

她刚出去,正撞见两个村民被侍卫推搡着押解过来。

粗布麻衣沾满泥泞,其中一人眼神呆滞无光,走路的步幅看起来也十分虚浮。

她没再多看,欲抬脚离开,目光却突然被不远处的铁笼吸引。

那只受伤的小熊蜷缩在笼子角落,后腿外翻的皮肉间白骨森然,血珠顺着铁条蜿蜒而下,在地上洇出暗红的痕迹。

它瘫软如破布,连呜咽都化作微弱的喘息。

沈知念抿唇站在原地。

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掠过耳畔,吹得她手中的和离书簌簌作响。

她捏着那纸和离书,突然有一种万物寂静的孤独感。

天地仿佛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声响,只能听到心跳在胸腔里空洞地回响。

嫁入侯府的两年光景在眼前翻涌,曾以为抓住的救命稻草,也不过是另一场虚幻的美梦。

漫漫两年。

此刻站在陌生的围猎场,晚风掀起衣角,她又成了当年那个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的人。

独自一人,无依无靠。

山风掠过,将沈知念鬓边碎发缠在她巴掌大的脸颊上。

她鬼使神差地挪步到笼前,指尖悬在半空颤了颤,最终轻轻覆上小熊沾血的绒毛。

幼崽在剧痛中艰难睁眼,湿漉漉的圆眸蒙着层水雾,恐惧地转动着打量四周晃动的人影。

她刚要收回手,小熊却突然伸出粉红的舌头,虚弱地舔舐她冰凉的手背。

粗糙的触感混着温热的血渍。

胸腔里某处轰然塌陷,像是被利刃剜开个缺口,酸涩的情绪顺着伤口漫溢而出。

它跟她一样。

在这世间,无父无母,无人可依了。

“沈姑娘。”身后传来熟悉的低唤。

沈知念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小熊绒毛的触感。

她转身时下意识拢了拢衣袖,将情绪藏进眼底:“裴将军,这只小熊……会怎么样?”

裴淮年目光在她泛红的眼角掠过,又落在笼中蜷缩的幼崽上。

“它太小了,伤的又很重,即便侥幸活下来,残腿也再难站立,在山野林间,仍然活不下去。”

他顿了顿,看着她闪烁的眸光,声音轻了几分。

“不过,若你想救,等这庄事了了,我可以让人送它去太医处看看。”

她指尖攥得发白,惊讶裴淮年看穿了她的心思。

短暂沉默,轻声道:“裴将军,多谢。”

“谢什么?”他挑眉。

“谢你从熊口中救了我,又在皇上面前……帮我解围。”她垂眸望着笼中幼崽,声线清浅。

裴淮年眼角微挑,忽而低笑一声:“你我之间,话没说过几句,‘谢谢’倒成了最常听见的家常话。”

沈知念抿紧唇。

的确,从初遇时他当街勒住周明远的惊马,到如今数次涉险相救。

他们本是非亲非故的陌路人,她除了不断道谢,再无其他熟络的谈资。

夜风卷着草屑掠过,将两人之间的沉默碾得细碎。

裴淮年见她面露难色,转而笑道:“无妨。不过你与小侯爷和离后,可要长住沈府?你那婶母瞧着……”

他搜肠刮肚半天,才终于突吐出一句话,“不大好相与。”

“让裴将军见笑了。”沈知念指尖捏紧衣袖。

那日在徐府,事出紧急,她为了沈孽桃和宗小妹,不得不把他牵扯了进来,如今又在他面前求皇上亲赐和离……

难堪之意翻涌而上。

“若有难处,我可……”裴淮年提了一口气,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她急切打断。

“多谢裴将军,我……应付得来。”

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嗓音轻却坚定。

裴淮年喉头微动,将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好。”

恰在此时,侍卫匆匆来报:“裴将军,皇上宣您觐见。”

他朝沈知念颔首示意。

墨色大氅掠过地面,随侍卫转身离去。

暮色中,铁笼里的小熊发出微弱呜咽,与帐外摇曳的烛火一同晃碎在她眼底。

......

沈知念掀开帐帘时,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云端。

春喜迎上来的瞬间,她几乎要被对方眼底的殷切烫出泪来。

“小姐,怎么样了?”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她恍惚觉得自己刚从一场高烧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