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指甲几乎抠进掌心里。
她很清楚,这是宋鹤鸣有意在向裴淮年发难。
看来那帮匪徒并没有把绑架她和牡丹的事情供认出来。
裴淮年若以“路过”搪塞,便要将她遇险实情在皇上面前说出来,这与她此前对宋鹤鸣的说辞就是假的。
若坚持“奉荣妃之命”,荣妃就在现场,说出来也是假的。
更要命的是,裴淮年身为镇国将军,手中握有边疆兵符,依律无权干预南洲城剿匪事宜。
宋鹤鸣此刻以官府顾问身份发难,分明是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裴将军“越权干政”,欲在圣上面前坐实他野心勃勃、手伸得过长的罪名。
御书房内空气凝滞,众人目光仿佛利刃,直直朝着裴淮年扎过去。
沈知念也很奇怪,以宋鹤鸣平日里闲散疏懒,不拘小节的性子,很难想出这般步步紧逼、滴水不漏的说辞。
更像是背后有人精心指点。
然而,不论幕后推手是谁,出于怎样的居心,眼下他们确实已被宋鹤鸣逼至两难的绝境。
裴淮年目光幽深,不着痕迹地瞥向沈知念,就在他微微启唇,欲要开口解释之时。
沈知念下定决心,突然上前一步:“皇上,娘娘,昨日之事,皆是因我而起。”
她垂眸敛目,声音虽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殿内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皇帝也眯眼看过来。
沈知念垂首道:“昨日我疏忽大意,出门时未察觉车夫已被掉包,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落入了山匪的手中。”
“你说什么?”宋鹤鸣一怔,突然跨前半步打断她:“你被山匪劫走?为何你和他昨日都不说?!”
沈知念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皮肉。
她故意顿了顿,声线染上几分劫后余生的后怕:“好在我提前与丫鬟春喜约好在城东药材铺碰头。她见我迟迟未到,立即报官求助。正巧药材铺的陈伯与裴将军有些交情,辗转之下……”
话音未落,她抬眼望向裴淮年,目光里盛满感激,“是裴将军及时赶来,才将我从那些山匪手里救出来的。”
“之所以昨日没说,是被山匪惊到,一时不愿提起。”
沈知念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这些细节,都是春喜昨日絮絮叨叨告诉她的。
来宫前,她便将说辞在心底打磨了无数遍,却未曾料到,要在这剑拔弩张的御书房里,当着皇帝与众人的面亲口说出。
裴淮年心领神会,适时接话:“接到陈伯的信报,得知沈姑娘有难,末将即刻策马寻人,正巧在山道撞见那伙山匪。”
他身姿笔挺如松,话语简洁有力,将所有越权的嫌疑都归为“偶然仗义”。
“知念,你没出什么事吧?”荣妃从软垫上坐直身子面上尽是担忧。
皇帝亦抬手招来太监,沉声道:“快宣太医!”
“多谢皇上,娘娘挂怀。”沈知念福身行礼,眼睫轻颤:“裴将军及时赶到,知念并未受伤。”
“那就好。”荣妃喃喃自语,眉间却仍凝着化不开的愁云,忽而转头质问宋鹤鸣:“知念遇险,鹤鸣你当时身在何处?”
宋鹤鸣神色骤变,眉头几乎要拧成死结:“你当真被山匪掳走了?如此大事,陈伯为何不先来告知我?”
他还是不相信,语气里满是怀疑。
沈知念险些气笑,咬牙道:“春喜昨日亲自去侯府寻你来着,可是……”
后半句她没再说。
宋鹤鸣却如遭雷击,方才想起那日自己嘲讽春喜“戏演得逼真”的话语,僵在原地再发不出一言。
“皇上,今日知念进宫,也是想……”
沈知念话音还没落地。
宋鹤鸣再次打断,涨红了脸质问裴淮年。
“裴将军,你还没解释,为何擅用宫妃座驾?”
荣妃眼眸中寒芒一闪,冷冷斥道:“谁说裴将军是擅用?那是本宫事先应允他去找知念的!”
“姑……”宋鹤鸣下意识出声,触及荣妃凌厉的目光,后半截话硬生生被噎了回去。
荣妃微微欠身,仪态端庄地向皇帝福了福身子。
“皇上,如今事情已然水落石出。知念毫发无损,山匪也已落网,当真是皆大欢喜。”
皇帝微微颔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涣散扫了一眼裴淮年。
沉声说道:“爱妃所言极是。既如此,都退下吧,朕还有好些折子等着批呢。”
说罢,便靠回椅背,摆了摆手。
……
沈知念跨出御书房的门槛,长舒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稍稍松动。
她转身面向荣妃,轻声道:“娘娘今日解围之恩,知念铭记于心。”
荣妃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是姑姑应该该谢谢你才对。鹤鸣那混小子,几日不敲打便不知天高地厚!”
她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荣妃心中暗忖。
她自己心思通透,算无遗策,怎么就有这么个天真到愚蠢的侄子。
宋鹤鸣刚才那番话。
自以为秉持公义,严守律法,却不知他其实字字如刀,将自己的夫人和姑姑都推至风口浪尖,险些惹出大祸。
“荣妃娘娘,其实我……”
荣妃柔声打断她:“我都知道,这事儿,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柔和。
“知念,你父母为大晟立下汗马功劳,是大晟的功臣,皇上和我一直是很心疼你的,断不会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知念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终究还是没再言语。
……
沈知念沿着宫道缓缓前行,宫墙高耸,将日光割成细碎的光影。
她正走着,迎面撞上了宋鹤鸣,他眉头紧锁,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沈知念,你最近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处处与我作对?”
宋鹤鸣几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声音里满是愤懑。
沈知念抬眸,目光冷淡如霜,语气却波澜不惊。
“我何时与你作对了?还望小侯爷明示。”
宋鹤鸣额角青筋暴起:“当初催我勤勉政务、做出政绩的是你,今日在皇上面前让我下不来台的还是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他的声音在宫道上回荡,惊起了廊檐下的几只鸟。
沈知念紧抿着唇,眼底泛起一抹冷意,直直地看向宋鹤鸣,语气中透着一丝嘲讽。
“小侯爷,照你的意思,我就该默不作声,任由你在皇上面前暗示,坐实我与裴将军私下往来,私用荣妃娘娘车架,甚至暗示裴将军与荣妃娘娘关系不一般?”
坐实裴将军插手北城防务。
让这些猜忌的种子在皇上心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