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离开后,胤禛在原地站了很久,毅然回头,他举着手里的梅,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一路小跑,风刮过他的面颊,却有一团火在心里烧的愈烈。
胤禛跑的急,肩却微微缩着,弯着腰挡住呼啸的风,一只手握着花束,一只手小心护着花不让它被吹伤一片花瓣。
脚下的每一步,都是他的抉择,感觉,他要飘起来,像片羽毛,越靠近承乾宫,却好像吸足了水,他的脚步愈重,心跳的越快。
他好着急,好想快点回去。
承乾宫。
佟皇贵妃这几日精力不济,在宫里闲来无事,便翻着几本诗集打发时间。
康熙爱汉学,她也自幼熟读诗书,两人时常讨论交流,红袖添香,郎情妾意。
佟佳氏垂下眼睫,盯着手中的诗,含着羞怯和期盼,慢慢的,眼中又漫上水雾。
孕期多思,近来尤其容易被触动。
一首诗,一道菜,一句话,都能牵动她的思绪。
不求唯一,但求同心。
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捏紧了那薄脆的纸张,佟佳氏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是他们的孩子。
还有……
“额娘!”
略显沉闷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正巧,刚想到他就回来了。
一抬头,却看到这孩子的裤脚湿了,胸膛喘的急,手里还抱着几枝梅花,沾着几滴欲落不落的露水,鲜翠欲滴。
胤禛鲜少如此淘气的。
今日是怎么了?
“胤禛?”
佟佳氏唤他的名字,胤禛反而踌躇着在原地不动了。
“胤禛?”
看他呆呆的,佟佳氏皱了皱眉,欲起身。
这一动作,让胤禛立刻上前,“额娘,额娘不用动。”
他到他的额娘身前去,心却惶惶不安。
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东西背到身后去,看佟佳氏惊讶的神色,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个什么蠢事。
心一横,将梅花拿出来,磕磕绊绊的说:
“这梅花……梅花……”
不断回忆着胤祚那仰着笑脸满是幸福的提起德妃的样子,胤禛给自己鼓劲,不再犹豫,也学着六弟的样子,迟疑着试探着去表达自己。
“额娘,辛苦了,胤禛给您带了花,额娘有孕辛苦,儿子……儿子也希望额娘高兴。”
胤禛低着头,不敢瞧佟佳氏的表情,额娘会怎么想呢?
自己这个“养子”……她会喜欢吗?
几枝稀疏的梅花罢了,她会高兴吗?
可是,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出决定了。
他额娘是佟佳氏,不是乌雅氏。
人的心,都是有偏向的,他更想靠近养大他的那个,至少,这是他当下义无反顾的选择。
低着头,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她那么厌恶自己的生母,会讨厌他吗?她即将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
可是额娘一直对他很好。
还没等到话语,胤禛却感受到有一滴水,嘀嗒,落在自己的脸上。
紧接着,就是一个带着馨香的温暖怀抱,是额娘,她很瘦,但是,很温柔。
“额娘的胤禛,胤禛长大了,胤禛啊……”
“我的胤禛,我的孩子……”
竟是忍不住抽泣,一滴滴泪划过她的脸颊,如清晨的朝露,落在胤禛的身上,滋润了干涸的心田。
她养大的儿子,多么好的孩子啊。
她怎么能不疼他,怎么能不疼他!
她怎么舍得苛责于他,她如何,乌雅氏如何,本就与他无关,俩人再多龃龉,也不干胤禛的事。
佟佳氏紧紧搂着怀里的胤禛,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让他重塑,流淌自己的血脉。
“好孩子……”
伴着佟佳氏的柔情与低语,胤禛慢慢阖上眼,依赖的享受着母子相处时光。
毕竟……以后就是三个人了。
那日后,胤禛好像就忘了自己发现的那个秘密,一切都没有变化,他还是皇贵妃的儿子,备受宠爱,身份尊崇。
可偶尔,他也会望着窗棂发呆,想起自己那个机灵热情的弟弟,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血缘是做不得谎的,可感情,却不是。
他和德妃,本就没什么交集,想必以后也不会有,在她放弃自己的那一刻。
若是思念自己,怎么会无动于衷,若是挂念亲子,怎会如同陌路人。
德妃从来没有关心过他。
年幼的孩子笃定着。
出于什么心理呢?或许本就是如此认为,稍稍掺杂着那么一点排斥和歉疚,他想让自己这么认为,这样,排除掉另一方的爱,他就不会折磨自己的心。
剪切掉血脉的那点羁绊和若有似无的爱。
他就可以拥有更多。
那日后,后宫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汹涌着波涛。
钮祜禄氏贵妃和宜妃的姐姐郭络罗氏都查出有孕。
这下子,孕妇可扎堆了。
钮祜禄氏可不是一般家族,算起来,是佟佳一族也比不得的。
这位也是遏必隆的女儿,是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身份贵重,出身显赫,若是生的早一些,皇后也是做得的,入宫一年封贵妃,两年多就有了身孕,何等的福分。
而郭络罗贵人,她在宫中不显,可她妹妹宜妃向来得宠,姐妹两个一个有子一个有女,这次又都查出有孕,姐妹俩向来同心,实力不可小觑。
有宠的,地位高的,一个接一个。
承乾宫何该被卷入浪潮,摇曳,呼啸。
可这次佟佳氏一反常态,她不再那么心焦,胤禛给她带来抚慰,让她的心静了。
别人都认为她费尽心力想要一个皇子。
可是她期待的,是自己和心上人的骨血,那些荣耀与权利倒是次要的,公主也是极好的,甚至她觉得公主要更好些。
皇子,他们现在还小,可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胤禛,皇贵妃柔和了眉眼,只要她在一天,他就是佟佳氏的外孙,整个佟佳一族都会站在他的身后,若是有一日他有意那个位置,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血缘是假的,可爱是真的,当小小的婴孩儿递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化了。
这就是她的儿子。
没人能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