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自镇定:“把话说清楚。”
“也罢。”柳坊主合上团扇,神色忽然严肃,“相识一场,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一些也无妨!你啊……本是黄泉路上的掌灯人,千年如一日,引诱怨鬼堕入轮回……”
她每说一个字,我脑海中就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一盏青灯,一条无尽的路,还有……
一个模糊的背影。
“可许是当得太久,动了凡心。”柳坊主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为一人所困,终酿大祸……”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江轻尘。
江轻尘的眼神骤然变冷,四周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柳坊主却不怕死地继续道:“不过听闻……这个错并非因掌灯大人而起。”
她突然压低声音,“而是地府某位大人物失职于位,令百万恶鬼涌入人间……”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幅恐怖的画面。
无数狰狞的恶鬼从地底涌出,肆虐人间,百姓哀嚎遍野……
“一时之间,阴阳两界大乱。”柳坊主的声音继续传来,“后来,那位大人物自愿堕凡赎罪……”
她突然用扇子掩唇一笑:“而掌灯大人您,为替他分担罪业,甘愿带着记忆转世为凡人……”
“说完了么?”江轻尘眯起眼睛,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坊主立刻噤声,但眼中仍带着狡黠的笑意。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
我看向江轻尘,突然觉得他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我们走。”
江轻尘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转身离开。
柳坊主在我们身后轻笑:“大人何必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江轻尘头也不回地拉着我离开医馆,脚步快得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阴山鬼市的街道上,那些\"行人\"纷纷避让,仿佛感受到了江轻尘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息。
直到出了鬼市街道,他才松开我的手。
“她说的……”我喘着气问道,“是真的吗?”
江轻尘背对着我,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我想到了青姬,还有那一盏青灯。
我追问道,“我真的曾是黄泉掌灯人?”
江轻尘终于转过身,月光下他的眼睛深邃如潭:“前世之事,何必再提。”
“可我想知道!”我固执地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江轻尘静静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他的手指冰凉,却让我莫名安心。
他轻声道,“等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还想再问,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楼妄!”我这才想起他还昏迷着,连忙跑过去查看。
楼妄的脸色比之前更差了,嘴唇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我赶紧取出柳坊主给的药丸,塞进他嘴里。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江轻尘看了看天色。
我点点头,和江轻尘一起搀扶起楼妄。
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阴山鬼市的方向,柳坊主的话仍在脑海中回荡。
前世之错,今世补救……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又该如何补救?
楼妄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沉重。
回到阳世后,在晨雾中,隐约可见一个村落的轮廓。
是白河村。
“先回那里休整。”江轻尘说,“他的情况需要静养。”
我点点头,心中却五味杂陈。
白河村,那个充满回忆又满是伤痛的地方……
当我们踏进村子时,阳光正好穿透云层,照在那些空荡荡的房屋上。
风吹过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带着楼妄回到奶奶家的老屋,将他安置在床上。
他的呼吸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我去打些水。”我说着拿起水桶往外走。
回到屋里,我细心地为楼妄擦洗。
这一天,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太阳西沉,我疲惫地坐在后院的门槛上,看着这个曾经熟悉的院子。
白河村安静得近乎死寂。
我坐在后门,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梨树。
风一吹,枯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像是无声的叹息。
树下埋着两个人。
我的养父养母。
我突然想到,今天……是他们的头七。
按老家的说法,亡魂会在第七日回魂,再看一眼生前牵挂的人,然后彻底离开阳世。
我站起身,走到梨树下,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树皮。
“爸,妈……”我低声唤道,喉咙干涩得发疼。
没有回应。
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蹲下身,指尖触碰到泥土。
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远。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我怔住了,眼眶发热。
“你们……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
但梨树下的泥土上,不知何时像是多了两串脚印,一串大些,一串小些,像是有人并肩站在树下,静静地望着我。
我屏住呼吸,不敢动,怕惊扰了他们。
风停了。
一片梨叶飘落,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像是一只手温柔的抚摸。
我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砸了下来。
“对不起……”我哽咽着,“我没能救你们……”
风又起了。
梨树的枝叶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摇头。
——不怪你。
——我们从未怪过你。
我跪在树下,额头抵着泥土,眼泪无声地渗进土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意从背后靠近。
江轻尘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梨树。
“他们……是不是真的来过?”我哑声问。
江轻尘的目光落在树下那两串脚印上,低声道:“头七回魂,了却执念。”
我仰头看他,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上我的后颈,轻轻一按,将我按进怀里。
我抓着他的衣襟,终于哭出声来。
“他们很爱你。”江轻尘的声音很轻,却像是穿透了时光,“或许一直在这里等到最后一刻,想再多看你一眼。”
我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沉默地搂着我,任由我发泄。
风停了。
梨树下,那两串脚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像是从未存在过。
可我知道,他们真的来过。
他们来见我最后一面,然后……安心地走了。
我哭得浑身发抖,江轻尘的手却始终稳稳地扶着我,像是无声的支撑。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落在梨树上,映出一片温柔的金色。
像是告别。
也像是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