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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吴长山33岁,刚当上城建办主任。老镇长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长山啊,脑子要活络,路才会宽。”

五年后,当上副镇长的吴长山分管城建、财政、土地,渐渐摸透了大塘镇的生存法则。

镇上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地、每一分钱的流向,都在他心里装着本清清楚楚的账。在这个位置上,他学会了一个真理:会做事的永远比不上会做人的。

县里领导来视察时,酒桌上的吴长山永远是那个“憨厚老吴”。领导酒杯一抬,他立马干个底朝天;领导随口夸句“发展不错”,第二天财政所的账目上就能把赤字变成盈余。

有人说他太会来事,有人骂他吃相难看,这些声音吴长山从来不当回事。

在他眼里,那些不会来事的早被踢出局了,哪还轮得到他们评头论足。

2016年是吴长山仕途的转折点。

县里王副县长的侄子王大龙拎着两瓶茅台进了他办公室。酒过三巡,王大龙看似随意地提起想在镇上搞“工业园开发”。

那天晚上,吴长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王大龙说的“有钱一起赚”。他知道这是个机会,更是个考验。

不久后,镇西50亩工业用地以扶持本地企业为名,批给了“大塘镇开发有限公司”——这家注册法人是他小舅子的空壳公司。

三个月后,这块地转租给了王大龙名下的鑫源商贸。

扶贫款、补贴金、土地出让费...这些名词在吴长山的账本上跳来跳去,变成了一串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游戏。

2018年的审计风暴来得突然。

财政所副所长许志刚慌慌张张闯进办公室时,吴长山正在研究新到的茅台。

“吴镇长,扶贫款那五百万的账.……”

许志刚那张紧张的脸他仍记得十分清晰。吴长山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杯茶,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

“老许啊,你干了这么多年财政,这点小事还摆不平?”

当许志刚颤抖着手在审计报告上签下名字时,吴长山在心里给这个老实人判了缓刑。

那天晚上在碧水轩会所,王大龙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老吴,稳!”让他浑身舒坦,仿佛又回到年轻时第一次收礼时那种隐秘的兴奋感。

窗外雨声渐大,私人会所里灯光昏黄。

吴长山端着上好的普洱茶站在窗前,玻璃映出他略显发福的身影。

这个位置的视野最好,能俯瞰整个大塘镇。二十年来,他亲眼看着这个小镇在他的“经营”下一点点变化——虽然未必是往好的方向。

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晃过,让他忍不住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

“毛头小子...”

他抬起胖手捋了捋日渐稀疏的头发,忽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那会儿下乡支教,也曾经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对着孩子们说要当个清正廉明的好干部。

想到这里他噗嗤笑出了声。

“那时候多傻啊……”

二十年的官场浮沉给他上了最好的一课——什么理想抱负都是虚的,能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那些高举“为民请命”大旗的愣头青,现在不是被调去清水衙门,就是被边缘化得连自己的办公桌都保不住。

吴长山咂摸着茶汤,眼前浮现郑仪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年轻、英俊、眼睛里闪着那种他早已陌生的光芒。

最可笑的是那种故作沉稳的模样,仿佛真以为戴着副眼镜就能掩饰那股子书生气。

“跟我斗?”

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想起当年和他叫板的老张。

那人比他资历老,工作比他扎实,群众基础比他好,最后怎么着?

不过是一场车祸的事。事后他还假惺惺去医院送了花圈,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大塘镇这摊浑水,不是靠几个漂亮数据就能搅清的。

每个岗位都有价格,每份文件都有分量,连镇上的清洁工都知道该往哪个领导家多跑两趟。郑仪那套的说辞,哄哄刚毕业的大学生还行。

“光天化日……呵……”

他忽然想起去年那个信访办的年轻人,也是意气风发地要整顿吏治。三个月后不就被举报在酒店嫖娼了吗?

照片拍的清清楚楚,年轻人哭得涕泪横流的样子他现在想起都觉得可笑。

虽然那些照片是他安排的,虽然那姑娘是他找人安排的,但谁在乎真相呢?

吴长山惬意地靠在真皮沙发上,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扶手。

王副县长说得对,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正义感爆棚的傻子,最不缺的就是能被几张大钞收买的漂亮姑娘。

他要是郑仪,就该乖乖混个资历赶紧走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在落地窗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像极了官场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勾连。

敲门声响起时,吴长山正翘着二郎腿,对着手机里年轻女孩的照片品头论足。他不耐烦地喊了声“谁啊”,随手拿起桌上的茅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不过门开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严正明带着四名纪委干部站在门外,锃亮的党徽在灯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吴长山同志,我们是洛陵县纪委的。”

吴长山手里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想笑,想跟往常一样说句“严书记您开什么玩笑”,却在看清对方眼神的一刻,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王、王副县长知道吗?”

这是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说完就后悔了。

“带走。”

严正明没给他套关系的机会,转头对身边人说:

“把桌上的账本、手机全部作为证据封存。”

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架住他时,吴长山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腿软得站不稳。

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吴长山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念头。

给王副县长打电话?不行,手机被收了。让小舅子赶紧跑路?可纪委的人就在旁边盯着。

他突然想起许志刚佝偻的背影,想起那天自己在煤气泄漏现场假装悲痛的表演,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恶心。

地下车库里,他被塞进一辆黑色公务车,副驾驶的年轻纪检干部正在打电话:

“对,刘大海那边也控制住了...”

吴长山突然笑出了声。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不过是个随时能被替换的小卒子。他以为的靠山,不过是王副县长酒桌上的客套话;他经营的关系网,在更上一层的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处世智慧”,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过是蹩脚的把戏。就像他常对下属说的那句:

“人啊,最怕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雨水把车窗涂抹成一片模糊,吴长山在玻璃倒影里看见了一张苍老颓败的脸——那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