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小说旗!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八月十六的晨雾裹着露水,沾湿了陆谨言藏青长衫的下摆。

他与孟轩并肩立在院试考场外,远处城楼的梆子声刚落,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里还浮着几颗残星。

青石砖道上早已排起蜿蜒长队,烛火与灯笼在雾中明明灭灭,恍若银河坠入人间。

“陆兄,这前来参加院试的仕子居然比咱们参加府试的时候还多。”孟轩踮脚望着望不到头的队伍,袖口扫过身旁石狮子斑驳的鬃毛。

他注意到人群里既有稚气未脱的少年,也有鬓角染霜的中年人,甚至还有身着粗布麻衣、背着干粮袋的寒门子弟。

陆谨言环顾四周,“有些人是前些年通过府试,今年才来参加院试的。”

“对哦!”

此前参加府试时,虽也竞争激烈,但眼前的阵仗,显然要大得多。往年通过府试却未能在院试折桂的考生,纷纷汇聚于此,为这一年的院试增添了更多不确定性。

科举之路本就布满荆棘,层层选拔,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童生试开始,到府试,再到如今的院试,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与心血。

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金榜题名,可现实往往残酷无情。如今,又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往届考生参与竞争,想要从中脱颖而出,简直难如登天。

孟轩的内心不由得泛起深深的担忧。

没等他再多想,差役的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队伍在青石板路上缓缓挪动,差役们沙哑的吆喝声穿透晨雾:“按名册列队!莫要喧哗!”

点名声此起彼伏,陆谨言第三次掀开蓝布检查,直到确认每件物品都妥帖摆放,他才长舒一口气,随着人流迈进考场。

衙役递过写有“乙四十五号”的木牌时,他忍不住露出笑意——这位置不偏不倚在长排号舍中央,既不会受墙角霉味侵扰,也免去了靠近粪坑的“臭号”之苦。

推开斑驳的木门,一平米见方的号舍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霉味。长桌表面坑洼不平,高低错落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往届考生的墨渍。那把竹凳更是摇摇晃晃,陆谨言试着坐上去,吱呀声在寂静的考区格外清晰。连日阴雨让木板墙沁出细密水珠,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砖块,像极了未干的血迹。

“吱呀——”竹凳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陆谨言连忙稳住身形。裤腿蹭过潮湿的木板,凉意顺着小腿直窜脊梁。

他将考篮里的物件依次取出,在桌上摆成整齐的方阵。砚台压住微微卷起的宣纸,干粮袋挂在墙角铁钉上。

这几日雨多,号舍的一股子霉气涌入鼻腔,不过好在他还能忍受。

陆谨言将藏青长衫下摆垫在竹凳瘸腿处,布料与潮湿木板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屈指轻叩凳面,摇晃的幅度终于止住,方才小心翼翼坐下。

脊背贴上冰凉的木板墙,陆谨言缓缓阖目。胸腔内传来的心跳声清晰可辨,像战鼓,又似寒窗苦读时漏壶里滴落的水声。

但他知道,越是临近终局,越要让心绪如深潭止水——小三元的荣耀近在咫尺,这场院试,是必须跨越的天堑。

当各种复杂心绪如落叶沉入湖底,周遭的嘈杂也随之消散。世界安静得能听见青砖缝隙里苔藓生长的声音,直到一声“考生,这是你的卷子”刺破寂静。

陆谨言睁开眼,接过衙役递来的宣纸,平静的道了一声谢。

趁着衙役扛着题牌还没到的这一段时间,加水入砚台,陆谨言腕子微转,墨条便在砚池画出第一道墨痕,漆黑的汁液顺着纹路缓缓晕开。

砚台边缘渐渐积起浓黑的墨汁,泛着绸缎般的光泽。陆谨言将墨条竖起,悬在砚心上方轻叩三下,震落的墨屑簌簌坠入池中。

陆谨言蘸起一管墨汁,看着笔尖凝聚的墨珠圆润欲滴,不淌不坠,正好书写。

院试分两场,正试与覆试各占一个整日,当夕阳沉入地平线时,便是收卷的时刻。

按惯例,正场需作四书文两篇、试帖诗一首,虽比县、府两试难度更进一层,但作为童子试的终章,众人总以为尚能应对。

然而,当衙役将刻着考题的木牌重重立在号舍前,漆红大字刺破薄雾的刹那,贡院的寂静轰然碎裂。

号舍内顿时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叹息声交织在一起。

便他早有今年院试难度攀升的心理准备,仍觉后脊泛起凉意。

此起彼伏的骚动如同瘟疫般蔓延,拍案声、哭嚎声、咒骂声交织成网,震得青砖缝隙里的苔藓簌簌颤动。

正当众人陷入慌乱之际,朱漆大门轰然洞开,身着绯袍的赵学政手持紫铜令牌阔步而入,腰间玉带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贡院重地,若再有声音,一律以舞弊处置,杖责三十,带枷重责!”声若洪钟的呵斥裹挟着官威砸向地面,几千人的闱场刹那间凝固。

陆谨言感觉后颈渗出的冷汗滑入衣领,赵学政巡视的脚步由远及近,皂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如同重锤敲击着每颗悬在嗓子眼的心。

当那道威压掠过号舍,整个贡院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与秋风吹过廊柱的呜咽。

陆谨言盯着木牌上两道朱红篆字,狼毫在指间转了半圈,最终停在砚台边缘。

第一题:致中和

第二题:仁政四端

“致中和”三字尚可从《中庸》原典生发,尚可援引“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从修身齐家的维度徐徐展开。

可“仁政四端”看似寥寥四字,实则需贯通孟子性善论与治国理念,不仅要紧扣孟子“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更需将性善论与治国安邦之道熔铸一炉,若不能引经据典层层剖析,分分钟沦为泛泛空谈。

陆谨言沉吟片刻,当他再度睁眼时,眸中已燃起清亮的火光。狼毫蘸饱浓墨,笔尖如犁铧破土,在宣纸上犁出第一道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