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办公椅上。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昨天林母那双通红又充满决绝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微雨那孩子……
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小王，帮我把林微雨那个案子的卷宗调出来。”
“意外坠楼那个。”
他补充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
没多久，一个年轻警员抱着厚厚一叠文件走了进来。
“师傅，你上次不是看过了吗？”
“你上次只看了简报，没有细看内容。放着吧！”赵建国指了指桌子。
小王放下卷宗，犹豫了一下。
“师傅，这案子不是已经定性了吗？”
“我再看看！不行？”赵建国有点烦，嫌他废话多，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他打开了那份冰冷的卷宗。
现场照片、勘查记录、法医报告……
一切看起来都符合高坠死亡的特征。
没有搏斗痕迹。
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
门窗完好。
他皱紧眉头，翻到了保险理赔的部分。
这是林母最怀疑的地方。
巨额人寿保险。
受益人：法定继承人，陈凯和妮妮。
这没什么问题。
但接下来的发现，让赵建国的手指顿住了。
保险记录显示，这份保单是林微雨两年前亲自去保险公司签署的。
不仅如此。
几乎在同一时间，陈凯也购买了一份额度相当的人寿保险。
而那份保单的受益人，竟然是林母！
赵建国猛地坐直了身体。
这怎么回事？
日记里不是说陈凯劝她买，受益人是陈凯和妮妮吗？
他仔细看着记录。
陈凯那份保单，最初的受益人确实不是林母，是在购买后不久申请变更的。
这操作……有点奇怪。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卷宗附件里，还有几份其他保险公司的通知函复印件。
都是在林微雨死后寄给陈凯的。
内容大同小异：林微雨生前，还分别在另外几家公司，以个人名义，偷偷购买了大额人寿保险！
受益人同样是法定继承人。
总金额加起来，是个天文数字。
陈凯是在接到这些通知后，才知晓这些额外保单的存在，并依法申请理赔。
赵建国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懵。
如果是陈凯为了骗保而诱导妻子买保险，他自己也买一份，受益人还改成丈母娘？
林微雨自己还偷偷买了好几份？
为什么？
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还是……她预感到了什么？
或者，她有别的目的？
这似乎完全推翻了林母“陈凯为骗保诱导买保险”的猜测。
赵建国掐灭了烟，又点上一根。
他转向另一个关键点：陈凯的不在场证明。
卷宗里记录得很详细。
林微雨坠楼的推测时间段，大约是上半夜11点左右。
而根据监控记录，十点半陈凯就出门了。
恰巧在跳楼后返回。
证人证言互相印证，时间地点严丝合缝。
一个……看似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赵建国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无力。
疑点是有。
陈凯葬礼次日再婚，极度反常。
但从法律证据上看，保险不是他主导买的，他还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怎么查？
他把初步的核查结果，简单整理了一下，敲响了分管刑侦副局长的门。
“老赵？有事？”副局长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建国把情况简要说了一下，重点提了保险和不在场证明的核查结果。
副局长听完，眉头皱了起来。
“老赵，这个案子已经定性了，意外或者自杀。”
“现在这些所谓的疑点，根本构不成推翻结论的证据链。”
“保险是死者自己买的，嫌疑人有不在场证明。”
“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陈凯的行为太反常了……”赵建国试图争辩。
“反常不代表犯罪！”副局长打断他，“我们是警察，要讲证据！”
“而且，你是刑警，还要查人家公司财务流水！你不是经侦的！保险这块儿，也轮不到你插手。”
副局长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投入过多精力了。”
“马上要退休的人了，安安稳稳站好最后一班岗，别节外生枝。”
赵建国沉默了。
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了。
他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刚带上门，就听到里面副局长接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有几个字飘了出来。
“……母猫那边……没线索……”
“……黑猫……证据不足……先不要动……”
“白猫最近也在津城。”
母猫？黑猫？什么乱七八糟的猫。
赵建国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敢再想下去，快步离开了走廊。
寒意，顺着脊椎一点点爬上来。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枯坐了很久。
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林母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林母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老赵？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赵建国沉默了一下，艰难地开口。
“嫂子……我查了卷宗。”
他把保险的调查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母。
包括林微雨自己买的那些，以及陈凯那份受益人是她的保单。
电话那头，林母彻底愣住了。
呼吸声都消失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她难以置信的声音。
“……微雨……自己买的？”
“还……还有一份……受益人是我？”
“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混乱。
赵建国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
“是的，嫂子，记录上是这样写的，和她日记里也对得上。”
“那……那陈凯的不在场证明呢？”林母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核实过了。”赵建国沉声道，“根据现有的证据，他当恰巧出门了，有监控和小区保安证明。”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建国甚至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嫂子……”他有些不忍。
“不！”林母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尖锐，“我不信！”
“微雨绝不会自杀！她那么爱妮妮！”
“陈凯的不在场证明一定是假的！可以伪造！一定是他找人做的！”
“老赵，你再帮我查查！求求你！”
她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绝望的恳求。
赵建国闭上了眼睛。
他能说什么？
说上级不让查了？
说这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事情？
他看着桌上那份冰冷的卷宗，又想起了林母那张布满泪痕却依旧坚毅的脸。
“嫂子，你先冷静点。”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现在……确实没有直接证据指向陈凯。”
“但是……”他顿了顿，“你放心，我会……再看看。”
“我会留意陈凯和他那个新妻子的动向。”
“有什么异常，我会告诉你的。”
这几乎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承诺了。
虽然他自己也清楚，没有新的、过硬的证据，所谓的“留意”，意义不大。
调查，实际上已经陷入了僵局。
“……好。”林母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但尾音里，依然残存着一丝不肯放弃的执拗，“谢谢你，老赵。”
挂了电话，赵建国把那份卷宗扔进了抽屉最深处。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心里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风，悄无声息地从窗缝钻了进来。
林微雨（风）的意识，一直徘徊在赵队的办公室外。
她“听”到了那令人绝望的调查结果。
保险……是自己买的？
不在场证明……是真的？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难道……陈凯真的没有直接动手？
不！
不可能！
她能感觉到母亲那份从未动摇的信念。
她也能回忆起自己坠落前那瞬间的恐惧和绝望！
还有陈凯和白绫那丑恶的嘴脸！
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
因为那双眼睛，猫咪后面的眼睛她已经刻进骨头里，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