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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血,洒落窗台。

林汐瘫坐于床根,眸光空洞,心如死灰。

那件原本洁白无瑕的碎花裙,如今已沾染上了点点污泥。

素来爱干净的她,此刻却丝毫没有要换件衣裙的意思。

她就只是这么瘫坐着,呆望着地板上猩红色的月光。

一幕幕令人窒息的画面于她眼前忽闪。

自她独自从街头醒来,独自一瘸一拐挪回住所时,这些画面便一直这般闪烁着,

挥之不去,如附骨之疽,教她心如刀割。

而如今,她已疼得麻木了。

“这就是,师弟厌恶的目光……”

她呢喃着,唇角勾起一抹惨笑。

“师弟,真的忘记我了呢……甚至,还讨厌我了呢。”

她就这么反复呢喃着,分明每一个字都令自己苦涩无比。

“若我当初能再坚持一些,不让他来夜市里逞能,是否就不会发生这些……

若我当初能再坚持一些,不那么心软,不答应他月末来庐山玩,是否就不会……”

她的悔恨溢于眼眉,可惜泪水早已哭干,空留两行泪痕。

“曾经那触手可及的美好,对于弱小的我来说,原来是这般易碎。

我,又一次失去了呢,什么都守护不了……”

“师弟不会记得我了,我和他之间,再也不会留下回忆了。

我最在乎的人,会无数次对我流露出厌恶的眼神,无数次割开我的心脏,我也会无数次痛苦到失声……”

林汐怔怔呢喃着,忽地,她绝望的面容涌上一丝惊恐。

“我最在乎的人,会抛下我,娶别人为妻……”

林汐登时浑身打颤,宛若一只被人遗弃,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流浪猫。

倏忽,她把手伸进了裙底,缓缓掏出了一把崭新的,泛着寒芒的匕首。

她突然就不再战栗了,只是痴迷地望着手中匕首。

那锃亮的刀身上,正倒映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眸。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我不会,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她痴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嘲哳,断断续续,在这猩红的月光下,显得分外渗人。

“我们绝对不能分开,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师弟,你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绝对不能被别人抢走,绝对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她拎起匕首,缓缓站起了身,姣好的面容也逐渐开始变得扭曲,癫狂……

吱呀——

林汐缓缓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因为怕打扰到“林逸之”的好梦,她的动作很轻。

温柔如水的她,轻抚着“林逸之”的侧脸。

“做个好梦,师弟。

没事的,很快,很快就不疼了?”

“……”

寂静的夜,迎来了盛大的沉默。

……

第二天,庐山山麓,那个在时光里永远明媚的山村,今日却乌云密布。

平日里洋溢着的欢声笑语全都不见了,满村都是恸哭声。

“呜呜……逸儿啊,是爹没教导好你,让你那么贪玩……

那该死的强盗……”

素来爽朗的林宏文,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三十岁,正呜咽着,搀扶起哭成泪人的薛恬。

据官府的说辞,说是因为林逸之太过贪玩,于夜间碰上了逃窜野外的流寇。

故此惨遭不测,曝尸荒野。

反正听上去挺离谱的,但是对于林逸之来说,貌似还挺合理。

毕竟,他兴致来的时候,出现在哪都不奇怪……

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林汐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林逸之”昨晚确实跑出去玩了,大家都很相信她,所以轻易接受了这个说辞。

固然,客观上来说,好像林汐的嫌疑才是最大的,但山村里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

毕竟,怎么可能呢……

此刻,林汐身披斩衰,愣愣跪在灵前。

在众人的异样眼光中,她以妻子之礼披麻戴孝。

林宏文感动之余,也自知不能因为自家的悲剧,而耽误了别人家的闺女。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开口,劝说林汐切莫自误,可林汐却恍若未闻。

林宏文见劝说不住,又抬起头,满脸哀求地看向李娴。

李娴知晓他的意思,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她的眸光复杂难明,并没有准备阻止林汐什么。

萧索的山风中,林汐默默承受着往来人的异样目光。

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觉,自己看不见颜色了。

人间失去了斑斓的色彩,如今,她那双倦态难掩,血丝密布的杏眸中,只剩下了黑,白,两种颜色。

不过,她也仅是惊讶了一瞬,便不再多想。

应该是因为,昨天晚上把眼睛哭坏了吧?

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都无所谓了,没有颜色就没有颜色吧,反正她也不愿多看。

书籍本就只有黑白两色,不耽误读书便好。

她就这么想着,依旧一动不动跪于灵前,承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

没有屈辱,她甘之如饴。

……

一幅幅画面飞逝而过。

不顾李娴的劝说,林汐剪断了三千青丝,葬于红豆树底;

她烧去了自己所有的衣裙,自此只着男装。

她发了疯似地读书,比原来的自己更加废寝忘食。

第二年的秋天,她成功通过了院试。

隔一年,东风归来的初春,她以碾压姿态通过乡试,成为江州史上最年轻的举人。

又过了一年,形单影只的她来到了长安城中,参加会试。

那是无可争议的第一,断层般的差距令所有会试考生绝望。

于是乎,殿试中。

林汐登天子殿,踏紫鸾宫,十九岁成为大唐状元,名震天下。

她顺势进入朝野为官,于庙堂中斡旋多年,如鱼得水。

上皇病重,夺嫡之争波诡云谲。

她与急需寒门子弟支持的长皇子一拍即合,以铁血手腕助他扫平障碍。

新皇登基,她首当从龙之功。

论功行赏时,林汐扶摇直上,以一介寒门之躯,竟直接官拜中书令,品阶仅次于三公等虚职,一时间权倾朝野。

那一天,这位素来低调,深入简出的朝堂新贵,忽地派人大发告示,昭告天下,

要召集天下奇人异士,赏金万两,只为寻找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妖道。

攀权附势之人何止万千?林汐难得递出橄榄枝,众人也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一时间,她的宅邸门庭若市,高高门槛都被踏碎了好几次,来来往往尽是欲献殷勤之人。

林汐并不准备避讳什么,来者不拒,宾客如云,搞得新皇都不由有些怀疑她的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