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是在一处黑漆大门前停下的。大门缓缓打开,十多名仆从,从里面鱼贯而出。
他们统一穿着靛青色短褐,腰间束着银灰绦带,执着灯,垂手站在门外。
很快里面又出来一位,着藏青色外衫,腰间悬挂着一个鎏金香球的男子。
看着年纪四十左右的,鹅蛋脸,皮肤光洁,左眉上一道一寸长的旧疤,非常显眼。
若没这道疤,俨然算得上是一副清朗俊秀的模样。
“家主安好,大公子,三小姐安好!”,他说话时,双手交叠在腹前,脖颈微微向前倾,声音中带着中年男子的成熟韵味。
秦晚如点了点头,温柔的牵起秦小榆的手,看向一侧的秦敬先。
“这是管家:明远,以后这里,便是你们在京都的家了,随我进去吧。”
“喔~”,秦小榆乖顺的应着,抬头便见到灯火下那暗金色的匾额,上面写着:儋澜二字。
影壁前,摆着一只青瓷大缸,里头浮着几朵睡莲,几条红色小鱼在其中游动着,鳞片还偶尔闪出金光。秦小榆忍不住多看了二眼。
绕过影壁,脚下的青石路上,每过十步左右,便有一盏落地的铜灯,暗处有两只黑色的细犬,若是没看到那几道光亮,还真不会发现暗处它们的存在。
狗儿非常安静,匍匐在角落,但眼光却时刻警醒,一众人路过时,它们习惯性的嗅闻着路人的气息。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前方便是主院云隐堂了。
管家在前方照路,边给秦小榆讲解着。
这云隐堂非常气派,比起村里的秦家不知大了多少。
秦晚如,在台阶前止步。“母亲这一路也是有些累了,让管家带你们去自己的院子吧。”
秦小榆,秦敬先点头:“那,母亲好好休息。”,说完,两人便跟着管家,往一侧走去。
穿过竹径,曲折回廊,再绕过一处假山。
前方,便又是一处月洞门。在灯火映照下,上面镌刻着几个字:揽蕙轩。
“三小姐,此处为:揽惠轩,以后就是您的住所了。”
入目,首先便看到一个鱼池,在夜色下,池底铺着的萤石发得微微的光亮。
此时这里有七八个下人正等着,见人来了,便开始恭敬行礼。
管家一一做着介绍。“方大,是这处的厨子,他身边是二个帮工。
小姐以后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他们。“,随后,他又指向另外二人说道。
这二个,是家主指给小姐的贴身奴才,兰泽和拓玉。兰泽擅琴艺,书画,拓玉最擅奇技淫巧……
叶世遥挑眉瞥了那二人一眼。这俩人看着年纪也才十五六的样子,兰泽儒雅清秀,举止斯文,穿着淡青色交领纱衫;
而拓玉机灵跳脱,着一身深绿色窄袖圆领短衫,乍眼看,干净利落,还带着些江湖气。
二人看着虽青涩少年气但一眼见便知都是聪慧的。
在管家介绍完后,他们俩恭敬的向秦小榆及叶世遥行了一礼。
“苔生,絮儿,茨白的,莠子这四人,是做粗使活计的,平日里没特别吩咐,只能在外院干活。
这些个事到时都会由兰泽去管。“。
介绍完这一切,管家看向叶世遥。呃……他面露难色,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道:“侧夫郎请随我去您的院子看看吧。“
叶世遥有些疑惑。自己的院子?‘我……不是住这院子嘛?“,他问。
“不是的,侧夫郎平日里,有自己的院子和伺候的下人。
那院子就在揽惠轩附近,小走个半刻钟便可到了。”,管家低头回着。
这一路,他眼见看三小姐一直牵着这侧夫郎的手没撒开过……
但这揽惠轩可是三小姐的屋子,哪怕以后正夫入了门,那他也是有专门院子住的……
“我不去别的什么院子,我就住这里。”,叶世遥直接拒绝。
“呃……”,管家欲言又止。“这事,我明日自会和母亲说明的。”,秦小榆直接开口。
管家无奈,半垂着眼皮:“小姐发话了,这自然可以……那若无其他吩咐,老拙便退下了,
小姐有什么事,便直接吩咐兰泽和拓玉即可。“,他说完,见秦小榆没反对,便躬身退了下去。
带着秦敬先去往他的住所。
“小姐一路赶来也累了。要不先去楼上看看吧。”,兰泽看着秦小榆,先开了口。
“那个,我这些护卫住哪里?“,秦小榆看向福年他们,问道。
“护卫每日当班的,会在小姐二楼寝屋旁的耳房歇下。
轮值的则住在一楼值班房。其他人,则住在东厢房,他伸手一指,“所以,今日不轮值的,便可直接去东厢歇下了。
对了,如厕,便在东厢北面。“
赤月和冷霜互看了一眼,冷霜便直接先提着包袱推开了东厢的门,
那赤月倒是不紧不慢噙着笑,斜靠在门边:“倒是辛苦小哥尽心安排了……“,那话不咸不淡……听得兰泽莫名其妙。
福年跟着众人上了主屋二楼,第一间,便是值守的房间,开了门,他便提着自己的包袱不声不响的走进去。
接着,便是主人卧房,此时行来马车上的东西,早就在屋里规整放好了。
秦小榆舒展了一下身体,也没怎么看,便开口问道,:“浴房在那儿?我先洗洗。“
兰泽轻笑了声,:“小姐请随小的,来。“
他说着在前面引路,在绕过拔步床后面的紫檀屏风,东侧便是一道缕空的槅扇门。
这门后的场景让秦小榆直接瞪大了眼。
一个巨大的描金彩绘红漆柏木浴盆放置在房间一侧,上面有根粗竹管连接着一个莲花纹样的铜质出水口。
“热水从这里面来的嘛?“,秦小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热水居然不是用人力一桶一桶提上来的?太厉害了吧……”
拓玉恭顺的开口,“三小姐,这个不算稀奇,有钱人家里,浴房都是这样的。
他说完还指了指浴盆底部:”您用完,水便会从这孔里直接排走。
秦小榆朝盆底一看,这盆底下,居然有一个用黑布塞住的孔洞!!
她这边还在惊叹这巧思时,叶世遥也被旁边台子上的各色器物给吸引住了。
只见浴盆边的台子上,放满了各种物件。
就比如:台子上的各种用来泡浴的香料:像牡丹皮,玫瑰花瓣,艾叶,荔枝壳……,
用来清洁的角刷,刮痧板,按摩棒,用来擦干身体的:软素绢浴巾……
此时,拓玉已经点起了檀香,:“小姐今日可要用些香药?”
“香药?”秦小榆想了想,应该就像电视里那些个撒在浴盆里的花瓣呀什么的。
于是她便开口说道:”随便吧,你看着办“。
拓玉听后,点头。他从碟子里,取了些薄荷叶粉和冰片,按比例装进羊肠囊里扎紧。然后便走到秦小榆身侧准备给她宽衣。
秦小榆一惊,忙捂住胸口。“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
拓玉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伺候主子是奴才的任务,若是被家主知道了自己被嫌弃,那这以后的日子可没办过了……
他急忙跪了下来,“小姐!奴才是做了什么让您不喜?我改还不成嘛!
求小姐不要嫌弃我,不要赶我走……“,边说着,委屈巴巴的看着秦小榆。
兰泽也从门外进来,看这情景急忙道:“小姐,这……可是拓玉有什么做得不周道之处?
“那倒没有。”,秦小榆解释,“我只是不喜欢洗澡让别人伺候,你们俩个都出去吧。”,说着,她开始赶人。
兰泽还算是有些经验的,比起拓玉,他倒是沉稳些。
“小姐应该是没这让仆人伺候的习惯吧。没事的,既然如此,今日便不扰小姐的兴致了。
不过……您来了这京都……以后,有很多事,还需要慢慢习惯的。
不然,我们也免不了,会因为伺候不周,被家主责怪……“
“不用了”。叶世遥开口,“以后这些事,都由我来做,这点,你们也要习惯一下。”
说着,他便直接将二人哄了出去。
被赶到门外的二人,一脸不可置信,最终只得无奈摇头。
“放心吧,小姐初次来京都,自是一开始不习惯,慢慢便会好的。“兰泽拍了拍拓玉的肩头。
浴房里,叶世遥帮着秦小榆脱了衣衫。一泡进了水里,秦小榆感觉就非常舒服。
这水温是刚刚好。叶世遥顺便将之前那个扎好口子的羊肠囊也放进了浴盆里。
这浴盆,足够好几人同时洗。叶世遥不想浪费水,便直接宽衣解带,也泡了进去。
旁边的台子上,那些个洗浴用的器具,放的非常顺手。
他拿了个牛角刷,开始在秦小榆后背轻轻刷了起来。
秦小榆刚刚舒服得要眯过去时,突然,一阵清凉感觉在皮肤上散开,她回头看了看。
正是那羊肠,此时已经被叶世遥的指尖给戳破了……
看着那沾在秦小榆肩头的冰片正随着水温逐渐融化,叶世遥不由的靠近。
他轻柔的将对方额角边已润湿的头发挽到耳后,那满是水光的眼眸在秦小榆脸颊反复留恋。
水中,两人的肌肤相贴,感觉甚是奇妙,慢慢的他侧头便吻了上去……
此时门外,兰泽和拓玉还等在浴房门口。
只听得房内不停泛起的水声,如同潮水般起起落落……许久……
秦小榆是被叶世遥裹着素绢浴巾抱出来的。
这几天,虽然在马车上也睡床,但那必竞是马车,一路颠簸,睡得也不舒服……
再加上两人刚活动了几下,人便迷糊的睡了过去。
叶世遥自行将床帐放下,无视屋里无措的二人,直接搂着秦小榆,睡下了。
帮不上一点忙的二人……发呆对视。最后,他俩只能无奈的,去收拾残局。
今日是兰泽当班,他睡在了外面的小塌上。
拓玉则收拾完出了门,去到了自己的屋里休息。
这一晚,叶世遥无眠到了天明。
躺在如此宽敞的大床上,清凉的篾席,轻薄的丝被,房内甚至还有冰鉴在散着凉气……
从刚进门到现在,叶世遥都是震撼的状态,如今他连家世都开始自卑了……
以前秦小榆房里,有福年,福喜,福庆,之后虽然福喜走了,但福年那眼神,他又何尝看不出来……
后来,又来了赤月和冷霜,赤月那明晃晃的勾引,虽然秦小榆并不领情,但以后呢?现再这揽惠轩,又来了二个……
明日又或后日,紧接着的,便是和那未来正夫见面了……
从前没嫁人的时候,他是沾上枕头便睡的性子。
如今……那些个恼人的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惹得他心烦意乱……
孩子,是啊~~孩子……他如今的这种情形,孩子若真来了,对自己来说,是福还是祸?……
他不自觉的摸索手指上的那枚指环。阿榆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但这,能维持多久……他不敢想了……
突然胸口憋闷得难受,他不自觉的拍了拍胸口。
“还没睡啊……”,秦小榆嘟囔的声音响起。
“啊……就是……想着……如今我们住的这里,真是很好……”叶世遥不知应该怎么说,胡乱的不知所谓的说着……
“傻子,又在胡思乱想了。柳姐姐都说了,你要,少忧思……“,
秦小榆脑袋蹭了蹭叶世遥的胸口,今日二人身上都有一股清凉的薄荷味,虽然没有迷迭香好闻……但也凑合了。
“唉!这里再好,床再大,还是不如我们自己院子好。“秦小榆开口。
‘真的?阿榆不要和我说笑了……”,叶世遥听了有些安慰。
那里的家,才是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里的一切再好,他并不喜欢。
“当然是真的了,这里看着奢华,但哪有我们自己家里自在随意?”秦小榆强撑开眼,抬头看向叶世遥。
”反正最多也就两个月而已,到时我们就回去了。
嗯?现在呢,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别浪费了!!
到时还能在你二哥哥面前吹嘘吹嘘,我最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了。
哈哈哈……“一想到叶锦羡那德行,秦小榆就不得劲!
“好啊。就听阿榆的。“叶世遥轻吻了下她的头顶。
将怀里的人又拥了拥,闭上了眼。
此时,睡不着的,还有耳房里的福年。
他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今晚是他最后一次上药。
叶世遥现会儿,怎会有空来帮他?他面无表情的脱下里衣,在自己后背摸索着上着药。
如今,他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强,夹杂着莫名的焦躁。
这揽惠轩,没有兰泽和拓玉,也会有其他的人送来。
他只能冷眼看着,尽力做好自己护卫的责任。
其他的……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不能想象自己后背上这么多伤疤,若是在对方面前袒露时的样子。
如今他还能不时想起那晚,那些无数肮脏的大手在他身上摩挲揉捏……。
在被扒光吊在树上的那一刻,他心就死了。
“我不配!!,我的命是她的,我不能有非分之想!“每天他都会自我洗脑,这让他既痛苦又安心。
天快亮时,他总算睡了过去。梦中,他又见到了那日,秦小榆救自己的情景。
那一刻的贴近,他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濒死的恐惧,而是她的靠近,这画面反复出现,成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