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没有接话,撕开汉堡的包装递给她。
赵喜梅接过汉堡,啃了一大口,“头一次吃,还有点拿不了这个味儿。”
裴之笑笑,“我也不喜欢吃这些。”
赵喜梅叹口气,“我其实后悔过很多次,后悔把你一个人扔在村里。你十岁的时候,我跟你爸出去了一个多月,我回到家的时候看你跟个泥猴子一样,我第一反应就是你太不爱干净了,我甚至,甚至还吵了你一顿。”
小裴之的记忆里是有这片段的,她身体不好,从小就被看管得严,没有小孩儿愿意跟她玩儿。
赵喜梅两口子出去一个多月,没有人管她,她跟放出笼的鸟一样,跟村里的小孩儿疯跑疯玩,砸沙包跳格子捉迷藏,捞鱼捉蝎,她都体验了个遍。
至于赵喜梅骂她嫌她不爱干净,真是有点冤枉她,秋天的衣服跟夏天的不一样,她拧不动,慢慢洗衣服的频率就降低了,这真是没法子的事。
后来洗衣服越来越顺手,也学会了把衣服吊在晾衣绳上,拽着衣服打提溜转,也就洗的勤快了。
“我出去的第一年,冬天,我跟你爸接了个大活儿,在外待了两个多月,回到家的时候看见你的袄都是一疙瘩一疙瘩的棉花套子。
脸冻了,手也冻了,手上的冻疮都化脓了,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说洗衣服冻的。我嫌你笨,不知道烧了热水洗。”
唉,两口子没往家里跺柴,柴火都垛在地里,她往家弄一次柴都得费老大功夫,要不是怕饿死,她都不想开火,更别提烧热水洗衣服了。
“那一年春天,你哮喘犯了,打电话给我,那时候你爸在河南遇到了事儿,我心情不好,急嗷嗷的把你吵一顿,嫌你给我找事儿。”
那一年天旱风还大,杨棉柳棉到处都是,她白天上学都得把自己捂得特严实,上课的时候嘴巴鼻子也捂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哮喘犯了,但千防万防也没用,该犯还是犯。
她的哮喘不算厉害,不至于喘不上气,就是咳嗽比较厉害,她怕自己会跟小时候一样喘不上气闷得慌,正巧,她的雾化吸入剂还用完了。
想着借小卖部的电话给赵喜梅打电话,想她喊大舅帮忙给买瓶药,她用的雾化药都是在县里买的, 她太小了,怕迷路不敢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喜梅骂了一顿,说她明知道自己呼吸道不好还出去疯玩儿,裴之被妈妈暴躁的情绪吓了一跳,再也没敢提买药的事儿,那一个月,她除了吃饭,别的时候嘴上都捂着毛巾。
都说爱孩子是父母的本能,但孩子爱父母也是,她总会为自己找各种借口去理解他们。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相处就像是修行,总不会都一帆风顺,总会有瓶颈。
“妈,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
比起咱们村裴东裴琥还有婉茹他们几个,我是很幸运的。
你看他们家庭条件和咱们家一样,不一样的是家里要么兄弟两个要么姐妹三个,他们甚至没有均分到属于自己的教育资源。
我报三中的时候,裴琥和婉茹也想跟我一起报的,但你看到了,只有我去考试了。”
“咱们村里也就这两年好了起来,但你看看,能像我一样有自己书房和卧室的还是很少吧?
我享受到了独生女的资源,还有了足够的自由,而且我知道你们是爱我的,这就够了。”
人不能既要还要。
“但是,我错过了非常多你成长的过程。”
“可我现在也很好,不是吗?结果是好的,就说明过程也没有很糟糕啊!”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妈你是很不满意李树吗?”
赵喜梅耸耸肩,“我不满意你们就会分开吗?”
“当然不会,因为我觉得就目前来看,他确实挺好的。”
“我没有想反对,就是感慨,时间太快了,一转眼你就到了谈男朋友的年纪。”总觉得很遗憾,错过了你那么多成长的瞬间,等我有时间陪伴你的时候,而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嘿嘿,哪有太快,你看你还是这么年轻。”
赵喜梅吃完东西,就和女儿一起去买东西。
“你跟元元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过了二十八吧,等他辅导课上完呗。对了,妈,我祭灶那天回家的时候, 红奶奶说咱村里有谣言传我精神失常复读去了,你知道吗?”
赵喜梅摆摆手,“你不用管,我知道谁传的。”
“谁啊?谁啊?”
“就塘子边住的四大嘴一家,那一窝狗东西见不了别人一点好,夏天的时候四大嘴家老三要跟你爸出去跑车,我嫌他不老实没要他。
过几天他喝了几两猫尿就打电话找事儿,说裴烁考了个本科怎么没听你的动静,我怕那狗东西给你使坏,就没说你考上大学的事儿,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他看我没接茬,估计以为你没考上。就在村里传出来了。你不用理他,一家子都是捧高踩低,恨人有笑人无的货,甭搭理。”
母女俩在超市逛了逛,裴之又请妈妈吃了顿竹荪鹅,当然,顺便把男朋友喊出来一起吃。
饭桌上的李树像株被移栽的树苗,举手投足都带着小心翼翼。
但递纸巾、夹菜、盛汤的动作,倒像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这些细节逃不过赵喜梅的眼睛,她完全有能力分辨刻意讨好和自然流露。小伙子模样还算过得去,学历和女儿旗鼓相当,俩人初中就认识了,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从各方面看,倒也称得上般配。
赵喜梅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几年和女儿关系疏远,若是贸然反对,只会把女儿越推越远。今天跟女儿谈心也不是想反对他们,只是想修补一下母女关系,至于这小伙子的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饭后,俩人将赵喜梅连同采购的大包小包送到公交站,这才踏上返程。冬日的街道寒风凛冽,裴之骑车时惜字如金,生怕灌进凉风闹肚子疼。
一进家门,李树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裴之看着瘫在椅子上的他,忍俊不禁,“至于这么紧张吗?跟要上战场似的。”
李树扯开羽绒服拉链,“大冷天的,我后背都湿透了,一路上又吹风,透凉。那个,你觉得,阿姨对我印象怎么样啊?”
“放心吧!”裴之眉眼弯弯,“我妈没直接反对。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暂时给你个留岗察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