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哥,你来我住的地方吧,我今天没上晚自习,可以吧?”
“行,行,我半个小时到。”
崔壮志到的时候裴之正趴桌子上写东西,听到敲门声就用书把笔记本盖住,然后去开了门。
“哥,你找我啥事?”
崔壮志先拉过一个小马扎坐到裴之跟前,马扎有点矮,他十分“乖巧”的坐在那,两只大长腿都能杵到下巴上了,裴之看着他正襟危坐的动作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一种不好的猜想,额头的青筋不自觉跳了跳。
“我,那个,想跟你支点稿费。”
裴之深呼吸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啥事呢!”
裴之从书包里掏出钱包,拿出了三百块钱递给他,崔壮志接过来以后,又用那种十分纠结的表情看着裴之,裴之挠了挠头,“哥,还有啥事你说呗!”
“那我直说了。”
糟糕,这娃子不会要逃稿了吧?
裴之提起来一口气,“你说!”
“我想再跟你借点钱,四百,有没?”
裴之的一口气落下来了,“嗨,就这事啊,”裴之从钱包里拿钱,尴尬了,里边还剩了几十块钱零钱。
“哥,我这里没有了,你等我一会儿,我给我爷爷打个电话,他要是在县城,我现在就去找他拿,方便问一下,你用这些钱干嘛?不会是打游戏充钱吧?”
杨乐乐说过,崔壮志去年因为往游戏里充钱在家挨了顿混合双打,要真是这样那这钱裴之真不好借。
崔壮志挠挠头,“这,不是往游戏充钱,就是,哎,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
裴之站起身,狐疑的看着崔壮志,又围着他走了一圈,这小子,不会干了坏事吧?不应该啊,看他憨不拉几的性格,也不像闷声干坏事的人啊。
裴之很好奇借钱的缘由,又问了一次,“真的不方便说吗?”
崔壮志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就是吧,我有个朋友,他喜欢的女生过生日,他想给她买个礼物,礼物已经选好了,但是钱有点不太够……”
裴之深呼一口气,在心里为自己龌龊的想法跟崔壮志道了歉,她以为这小子拿的青春疼痛文学的剧本,要给她来一出匆匆那年,幸好幸好。
“你是说,你朋友给他喜欢的女生买礼物,所以你来找我借钱?”
崔壮志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啊,对,是这样。”
裴之摸了摸下巴,这小子还是不对劲,她仔细打量崔壮志,小崔的脸越发红了,手指不停的搓着衣角,嘶,一米八多的魁梧文艺壮汉这个神态,裴之想揉眼睛。
众所周知,我有个朋友就等于我本人。
所以他这个朋友应该是他自己吧?
“你,的朋友,选了什么礼物送给人家?说出来我帮你,这个朋友参考一下。”
“额,就是,就是一盒比较贵的颜料。”
“哦,明白了,那我好奇问一句,你这个朋友,他喜欢的女生,喜欢他吗?”
小崔:“……”
委屈巴巴的,“应该不喜欢,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哦,明白了,小崔拿的舔狗男配剧本。
“那既然有喜欢的了,你为啥还要送这么贵的生日礼物?哦,对,是你这个朋友为啥要送这么贵的生日礼物?”
“那个女生美术联考校考过了,报的南方的大学,我的朋友报的省内的学校,毕业以后估计见面机会不多了,所以……”
“所以用这份礼物给暗恋画个完美点的句号?”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裴之给老爷子打了电话,带着崔壮志去了小院,从老爷子那里拿了五百块。
“四百用来买礼物,那一百用来买手纸,擦追不到人家哭掉的眼泪。”
“……”
俩人分别后,裴之慢慢骑车回了住的地方。
她得承认,她被小崔的暗恋扯动了情绪,因为这天晚上裴之做了一个许久许久没有做过的梦。
裴之前世的初中在镇上读的,初中三年不分班,而她的同桌三年来一直都是同一个男生,因为他俩个头都不高,学习一直都是年级前三,所以他俩是班里唯一的男女同桌。
那个男生和裴之同学间关系处的很好,甚至他还帮过裴之许多不大不小的忙。
裴之第一次生理期不小心弄脏裤子上的时候,他给裴之了校服用来遮住裤子。
裴之被别的男生嘲笑像个矮冬瓜的时候,他站出来说我也不高你为什么不笑话我?
裴之每年冬天都会咳嗽的很厉害,他的桌子上从来都会有一盒满满当当的姜片梨膏糖。
裴之的物理成绩不好,每次考试前他都给重点突击一下。
裴之跑操时候他会拉着裴之一起往前跑。
裴之去理发店剪头发被托尼老师剪成狗啃屎后爆哭的时候,他托校外的朋友帮忙带了顶好看的帽子。
初一裴之的手生了冻疮,初二他早早地给了裴之一盒冻疮膏。
中考期间裴之胃炎犯了,疼到站不起来,他得到消息,从另一个考场奔赴来给裴之买了一份暖胃粥。
高一的时候没有分到同一个班,但每周他都会给裴之带上一盒喜欢的饼干和干果。
裴之那时候以为他们是心照不宣的相互暗恋,同学们传他们绯闻的时候裴之都乐的连做了好几天的美梦,梦到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甚至还梦到他们一个身穿婚纱一个身着西装一起走向了未来。
高一下学期,爸妈远走甘肃,姐姐在外地上大学,裴之的生活状态跌入了谷底。
爸妈刚走的前几个月,她一个月只有四百块钱生活费,这四百块钱要用来支付她的吃食、衣服、日常用品,那时候裴之才十五岁,她想不到勤工俭学也不会开源节流,能做的只有省吃俭用勉强糊饱肚子,于是这个男生每周都会给她准备一包零食。
高二分班,裴之从尖子班掉到了普通班,高二下学期的冬天是她经历过最难捱的冬天,身上穿的是姐姐捡给她的旧衣服,吃的是一块五一份的粥和馒头,卫生巾都快买不起了,偏偏那一年是个寒冬,裴之的咳喘又犯了,她连续发了好几天低烧,一直撑着没有去医院,因为她今年没钱交新农合,所以输一次液要三四十,她都是只吃点消炎药甘草片,雾化的喷剂想都不用想,买不起,想着熬过去冬天就好了。
一个周六,身体没撑住,她高烧不止,男生去班里给她送零食看到了她烧的通红的脸,硬拉着她去了医院,到医院输上液,裴之睡了个好久没睡过的安稳觉,半梦半醒的时候想上厕所,慢慢走到病房门口,听见有人跟那个男生聊天,“你真喜欢她啊?长得一般,学习还不好,个子又矮,跟个豆芽菜一样,还穷的要命。”
男生沉默了几秒,“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俩是纯哥们,纯兄弟你懂不懂。”
那个人疑惑的小声确定,“真不喜欢?那你天天给人家辅导数学还给人家买零食。”
“那是她缠着我好不好,关系太熟了,她遇到事情不帮一下不好看,你也说了,像个豆芽菜,有啥好喜欢的。”
对,他高一的时候就拔个子了,现在已经接近一米八,而裴之瘦的颧骨突出,一米六的个子体重刚到八十斤,正发育的年纪前后一样平,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之乍一听到那句话好像突然就打了个寒颤,她僵硬的就像座大鼓,心脏像鼓面一样被反复锤炼击打,无数情绪冲她袭来,她的灵魂好像被无边的寒意包裹,身体是被抛弃的傀儡,无知无觉。
裴之躺回床上,出了一身大汗,退了烧,她经历的太少了,学不会释怀,她只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次离开,一样,她以为这个男生会是她偶尔可以停靠的精神港湾,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没有什么港湾,只有她自己。
裴之没有勇气要质问去表白,她甚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默默的,慢慢的,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高三的学习压力成倍增长,两个人的联系在裴之的刻意疏远下变少了。
高考结束后,还没出成绩的时候,男生约裴之见面,商量评分报志愿的事,顺便还有些话想说。
两个人约好了在一家商场下边的汉堡店见面,裴之没有拒绝,她去蛋糕店买了份68元的小蛋糕,上边挤了个歪歪扭扭的‘毕业快乐,谢谢!’
两个人分吃完了蛋糕,男生问她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裴之没有回答,说自己要上个厕所。
她带着仅有的几件衣服,一个破行李箱,换掉手机号,注销微信和qq,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告别了这座她生长了十八年的小县城。
她不想听他没说出口的话,说他喜欢她也好,说他有了别的喜欢的女孩子也好,说他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也好。都无所谓,这段已经变质的感情应该就像变质的食物一样,最终的归宿都该是垃圾箱。
她坐上去市里打工的公交的时候,眼睛里落了一场迟来了很久的雨。
裴之如同那年在病床上出的一场汗一样,做了一场梦,又出了一场大汗。
梦里一闪而过的有两个人同桌互相竞争第一名的画面,有男生送零食给她的画面,有坐同一辆公交车回家两个人被人群挤在一起的画面,有最后裴之拉着破行李箱从商场飞奔向公交车的画面。
裴之不自觉的抹了下眼角,没有泪痕,原来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可能会相见,但绝对不会再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