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宋家时,东屋隐隐传来有节奏的呼噜声。
余心莲松了一口气,趁着太阳还没落下,把屋里的藤条搬出来,一根根劈细。
然后把凹凸不平,有虫孔的部分,都挑出来扔掉。
她一边刮削打磨,一边计算用量。
遮阳篷、椅背、座位、置物篮……
原本计划用红藤编织的底座,可以替换成用竹竿,支撑得更稳。
编制时,若仔细些,把宋景和的单人藤席编完,剩下的,没准儿还能给大娃再编一张小席子。
趁着没人,余心莲先编织船型的遮阳篷。
十指翻飞,不大会儿工夫,就完成了一半。
蓦地,东屋的呼噜声断了,余心莲赶紧把遮阳篷藏进屋子。
坐在小凳子上,装模作样地编凉席。
苏氏揉着眼睛,看见余心莲坐在院子里,咂摸着嘴,哑着嗓子问:“你一下午都在家?”
“嗯呢,打磨呢!藤席贴身,若是打磨得不仔细,伤了二郎就糟了!”
余心莲不动声色地答道。
苏氏确实哭过,眼睛肿得跟两颗核桃一样。
“用热巾子敷敷吧!锅里有热水。莫让大家担心。”余心莲指指眼睛。
“嗯……”苏氏尴尬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捂着脸,小碎步跑进灶屋打热水去了。
苏氏把热巾子敷在眼睛上,温度正合适,舒服得她情不自禁地喟叹出声。
余心莲本就长得比她好,她若再不悉心保养,大郎迟早会厌倦继续抚慰她的小情绪。
她娘说过:
“男子嘴上总说,喜爱你的温柔与贤淑。可真遇到勾人的狐媚子,便是温柔也烦了,贤淑也倦了。”
她不能再这样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了。
她苏红雪也有拿得出手的手艺!
下定了决心后,她取下眼睛上的巾子,坐到绣棚前,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夕阳,穿、刺、勾、拉。
当她把后半生的指望,寄托在绣针的每一次进出上时,才发现,靠自己远比靠夫君来得安心。
她突然有些理解柴娘子了。
柴娘子自梳,底气是她的手艺给的。
次日一早,宋大郎就背着坛子,上县城卖酱瓜去了。
张氏心疼余心莲脚伤还没好透,只吩咐她做些院里的杂活儿。
苏氏一边刺绣,一边看顾大娃。
余心莲拎着藤条出门的时候,坐在东屋窗口的苏氏,瞧得清清楚楚。
但这一次,她没有喊余心莲,而是抱着大娃找人给在杨家学艺的三郎带了个口信儿。
余心莲来到徐家的时候,徐猎户正在做竹椅。
“徐大哥,接椅子腿呢?”
“嗯,妹子来了?”
徐浩峰用火钳夹着块烧红的炭,炙烤竹竿,然后趁热拗成直角。
余心莲真心赞叹道:
“一点儿都没烤黑!徐大哥好手艺,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动作也干净!”
徐浩峰将炭放回火盆,脸红成了枣色,不好意思地笑道:
“不过是做得多了,手熟罢了。姑娘可有需要连接的?我这儿有现成的火盆。”
余心莲也没客气,把几根需要拗弯连接的竹子抱了过来,仔细地指出连接点。
在余心莲的赞叹中,徐浩峰把活儿干得更加漂亮。
不到两刻钟,就全连好了。
徐浩峰捧着火盆回灶屋,却挨了自家老娘一巴掌:
“傻小子!干这么快作甚?显着你手快了,是吧?同人家聊聊啊!”
“啊?可是,我待会儿得去县里食铺送柴火!哪有闲暇?”
徐浩峰不以为然地说。
刚刚那几手,余妹子夸个不停。
显然,她喜欢的,是有真本事的。
嘴上殷勤的男人,未必能博得她的芳心。
余心莲压根儿没察觉徐家母子二人的心思,正专心致志地用藤条编织座椅的部分。
她先把藤条,扣在婴儿车框架一侧的竹竿上。
然后反复编织细密的十字纹,最后再扎到另一侧竹竿上,拉紧锁死。
日头渐高,余心莲把椅子收进院子,就打算回家准备中饭。
徐大娘快走两步,把一只竹笸箩塞进余心莲手里,笑着说:
“姑娘,大娘煎了些芝麻叶,你带回去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我日日借大娘家的地儿做活儿,已经很打扰了,怎么好再收您的东西?”余心莲推拒道。
徐大娘眼里满是慈爱:
“嗐!一点儿零嘴儿,当不得什么!大娘祖籍大名府,家里原就是做芝麻叶摊子的。过了这村,可就尝不到这么正宗的吃食了啊!”
余心莲被徐大娘逗乐了,接过竹笸箩,谢道:
“那心莲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光闻着味儿,就香得人咽口水!肯定好吃!多谢大娘!早就听说,大名府人爱吃芝麻。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这孩子,说话也讨人喜欢!”徐大娘捂着嘴,吃吃地笑。
余心莲还是从菜地逛了一圈,才回宋家。
走在路上的时候,余心莲才意识到:
这几天,不论是徐大哥,还是徐大娘,都叫她“姑娘”,并没把她当作已婚妇人。
不过,徐家离宋家近,许是听说了她还没有和宋二郎同房,所以才这样称呼她的吧?
一进院子,她就抻着脑袋,四处找苏氏。
“嫂嫂!”
苏氏正在绣被面,闻声把针收好,撩开东屋的门帘应道:“怎么了?”
“嫂嫂,徐大娘给了我一笸箩的芝麻叶,喷香!你快尝尝!”
余心莲笑着把竹笸箩递给苏氏,抱着怀里的小南瓜转身进了灶屋。
苏氏看了看手里的芝麻叶,又看向余心莲的背影,一时语塞。
可一想到大郎,她那颗心便又冷硬起来。
中饭端上桌后,背着竹篓的张氏,同扛着锄头的宋安御,也说说笑笑地回到家。
后头,还跟着本该在杨家学木工的宋三郎。
余心莲诧异地问:“三郎怎的提前回来了?”
“嫂嫂说,地里人手不够,娘身子不好,腰受不得累,让我回来帮着下地!这芝麻叶,谁给的?”
宋三郎笑着解释,伸手捏了一片,一口咬碎,“嘎吱”脆响。
“香吧?徐大娘给的!”余心莲也捏起一片。
宋三郎一片接一片地往嘴里塞芝麻叶:
“难怪呢!小时候,我最爱去她家门口蹲着,等芝麻叶出锅。
“近几年,她不怎么做了,也就逢年过节,好日子才做些!嫂嫂真有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