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纷纷。
因着静心庵这摊糟污事,连带着宣德帝的身世,再度让人拿出来说了嘴。
当然,是偷偷的。
即便这样,皇室的威信和声名依旧受到影响。
京兆府得了命令,抓的抓,关的关,从上到下铁面无私。
主要也是不敢徇私就是了。
结合庵主慈心手里的账簿,以及京兆府审查来的结果,静心庵从上一任庵主起,就开始在背地里勾结江湖组织谋财害命。
经由静心庵而失去性命的人,共有三百六十人有余,其中缴纳白银一百一十万两,黄金八万两,另有金银珠宝数十箱,还有各类玉器古玩,琳琅满目。
一个堂主房里,就能有十几万两银子,这怎么能不叫人心惊。
这还只是搜查出来的,不包括之前已经花出去的。
全京都的眼睛都盯着呢,恰巧之前的府尹受女儿牵连被卸任,如今新上任的府尹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京兆府通宵达旦,桐花巷子里的某间院落,烛光同样亮到很晚。
“婉姨,你吃这个。”“婉姨,你喝茶。”“婉姨,你累不累,我给你捶背。”阿宝变身成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围在师婉卿身边转来转去,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师婉卿一脸温柔笑容,拉着她到身边坐好。
大半年的时光,并未给她留下什么痕迹,她一如既往的秀美温婉,即便经历静心庵覆灭这等事关己身的大事,依旧没什么紧张激动兴奋的情绪,就好像万事万物于她而言,已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长胖了点,脸上也有血色了。”
师婉卿的目光在阿宝面上流连,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欣慰道:“是个大姑娘了。”
“婉姨!”阿宝抱住她胳膊,赖在她身上撒娇。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这话搁到阿宝身上也一样。
师婉卿含笑拍拍她后背,转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言的女娘,扫过她略有苍白的脸颊,以及周身明显加重的气势,赞了一句:“温娘子也越发沉稳了。”
“婉姨。”温知宜打了声招呼。
师婉卿点头道:“这些日子,要麻烦温娘子了。”
“婉姨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温知宜摇了摇头,又看了眼阿宝,说道:“阿宝和您久未相见,这些日子,便让她在这里陪您,晚些时候,我再送几个伺候的人过来。”
师婉卿闻言,没有和她客气,转而问起她回到京都后的情况。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温知宜捡着说了几个重点,随后问道:“您可想回家看看?”
“不必了。”师婉卿没有犹豫衡量,直接开口拒绝了。
师家在京都,算是有头有脸,不然,不可能和淮阳郡王府联姻。
师婉卿的父亲,一度入过政事堂,可惜子孙不济,加上淮阳郡王府的针对,师家明显开始走下坡路。
几年前,阿父阿娘先后过世,兄长对她虽不至于冷脸,但嫂子却对她有恨,师家也已经不是她的家。
想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我被你们接了出来,淮阳郡王府肯定会知晓,你们要小心。”
“婉姨您就是淮阳郡王府,那位早逝的世子的世子妃,是吗?”温知宜看向她。
阿宝抬起头来,师婉卿摸摸她脑袋,短暂的沉默过后,说道:“不错,想来你应该也查过我的身份。”
温知宜颔首,没有否认。
师婉卿叙说道:“二十六年前,我嫁入淮阳郡王府,我那夫君,正是淮阳郡王府的世子,两年后,他意外染病,重疾而亡,在守灵时,我被查出身怀有孕。”
过去二十几年,每当想起这件事,对她而言依然是痛。
温知宜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停顿,已经猜到她腹中孩子接下来的结局。
果不其然,略微调整心绪的师婉卿,用平静的语气再度开口,“两月后,我小产了,没有缘故。”
“怎么会?”阿宝坐起身来。
师婉卿往下说:“我也不信,所以我便让人查,最后查到我那弟妹身上。”
“她每次来看望我时,身上佩戴的香囊里,都装了活血的麝香,一日复一日,终于在两月后,如了她的愿。”
“婉姨的弟妹,可就是如今的这位淮阳郡王妃?”温知宜确认道。
“不错。”师婉卿温婉的脸庞有恨意一闪而过,“我夫君,乃嫡长子,如今的淮阳郡王,为嫡次子。”
两人同母而出,所以当她查到是谁害她时,她并没有选择把证据,拿到公公和婆母面前,因为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她已经不重要了。
而她这位弟妹,已经生下一位长子不说,肚子里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何况当时,淮阳郡王府已经有另立世子的打算。
“......我推了她一把。”柔和的嗓音突然阴沉,“我眼睁睁看着她,从台阶上滚下去,身后的衣裳被血打湿。”
孩子掉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阿宝的心一个收紧,“所以婉姨您就被送来了静心庵。”
师婉卿摇头。
她道:“她害我一次,我回她一次,不过一报还一报,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喜欢和稀泥,我当时的婆母也不例外,我又是寡居,二房得了本该属于大房的爵位,她们有什么脸赶我出府。”
“那婉姨您......”
阿宝稚嫩的小脸,落在师婉卿眼中,慢慢变成另一张脸。
她固然报了仇,关起门来过日子,可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责怪自己粗心。
自责导致她精神日渐萎靡,不到五年,竟有大限将至的征兆。
太医说,她这是郁结于心,如果自己走不出来,很可能活不过三月,为了让她重振精神,嫂子以自己忙不过身为由,请求她帮忙照顾小儿子几日。
那是她最小的侄子,年将五岁。
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也该和侄子一般大了。
“......他很活泼,话特别多,可以从早上说到晚上,还必须得要人回他,不然他就一直扯着个小嗓子喊,‘姑姑’‘姑姑’‘姑姑’。”师婉卿眼眶泛红,“他好烦的呐,自从他过来,我一日都不得清闲。”
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十几年过去,侄子的一言一语,依旧深深刻在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