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萧衡执起柳月棠的手回了内殿。
他将柳月棠抱在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
哽咽声中混着沙哑呢喃:“其实,朕陪伴在皇祖父皇祖母身边的时日并不多。”
“但朕永远记得那一年,温懿母后薨逝,父皇悲痛欲绝,朕就像是一个没有家的小孩。是皇祖母说,倘若没人爱,她便来爱朕。她还说,要带朕去灵栖山,远离宫闱的纷争。”
“但是后来母后将朕接回了膝下,朕每一年都在想,待得闲暇,必定要去灵栖山拜谒皇祖父和皇祖母。但每年都因诸多事务缠身,无法成行,临了,朕也未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朕着实不孝。”
他敛下寂沉的双眼,将浑浊的水光掩在了眸中。
柳月棠面庞紧贴着萧衡胸口,任由自己的温度缓缓融入他那冰冷坚硬的胸膛。
“皇上,对太上皇和太上皇太后来说,您安好,便是最大的孝心。”
“太上皇和太上皇太后安详仙逝,本是喜丧,皇上理应开怀。臣妾相信,他们恩爱的四十余年,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若上天眷顾,他们还能再续前缘。”
“朕知道……”萧衡深深吸了一口气,
“朕上一次见皇祖父还是登基时,他曾对朕说,他同皇祖母多一日的夫妻,便是上天多一日的恩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皇祖父和皇祖母之间的约定。”
柳月棠声音带了一抹哽咽:“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感情,真叫人动容。”
“父皇和温懿母后又何尝不是……”
思至此,他不禁想起了父皇曾说,温懿母后走了,他只觉得形单影只,天下再无春色。
【见娘娘又茶又媚,第370章番外,成婚当日,先皇在温懿皇后成婚当日所言:’柔儿,春日宴那日,你站在百花齐放的御花园中,各色衣裙飘忽涌动,可本宫眼中只能看得见你。‘】
“淼淼……疼朕的人都走了……”
“即使朕知道,他们没有任何遗憾,朕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可朕在这世间的享有的亲情,却越来越少了……愈发像个孤家寡人。”
这一刻,帝王无情冷酷的面具彻底卸下,他只是在至亲离去后,渴望温情的人。
柳月棠闻言,心中酸涩不已,至少萧衡曾被如此多的亲人爱护过。
可她呢?唯一疼爱她的姨娘早早离世。
她从未体会过人间片刻的亲情。
想着,柳月棠掐了掐手心,掌心的刺痛让她瞬间红了眼眶,任由泪水无声坠落。
“皇上,您怎会是孤家寡人。”
“您还有臣妾……还有腹中的孩子,我们都会一直陪着您,一直爱着您。”
萧衡心弦伴随着一抹暖流轻颤,他手腕将柳月棠拥紧了几分,声音里带了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淼淼,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朕吗?永远都不离开朕?”
“会……臣妾一直会陪着皇上,除非皇上不要淼淼,厌弃了淼淼……”
话尚未言尽,萧衡便感觉胸口一阵炽热,他垂首凝视,只见怀中女子不知何时已哭成了泪人。
那滚烫的泪水刺得他心口骤然发紧,呼吸停滞:“怎么哭了?”
萧衡双手捧起她泪水纵横的脸颊,拇指轻柔拭去她脸庞的泪痕:“朕倒没哭,你倒哭上了。”
柳月棠忍不住的抽泣一声:“臣妾……臣妾见不得皇上难受。”
“臣妾自小便没有亲人的疼爱,皇上您是这世间臣妾最在乎、亦是最重要之人,臣妾怎会舍得离开您。”
萧衡心中蓦地一软,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抚着:“好了,莫哭。”
“朕也不舍得离开淼淼。”
“淼淼亦不会无人疼爱,朕往后会加倍疼爱淼淼。”
这一刻,萧衡只觉得,他们像两簇即将熄灭的残烛,若能合二为一,或许能重燃燎原的光。
柳月棠听了却更是伤心,伏在他胸膛低声啜泣。
“乖,莫要哭了,当心……”
孩子二字到了嘴边,萧衡又顿了顿,“当心身子。”
柳月棠渐渐停止了哭泣,敛下的双目骤然一深。
萧衡应了太上皇临终的遗言,未设丧仪,也未举国缟素,只是同皇后和太后跪于灵位前,以尽最后的孝道。
众妃皆求守灵尽孝,萧衡却一一回绝。
皇祖父生前只求安静离世,他又怎会让喧嚣扰了安宁。
昭妃站在灵堂外,等了萧衡许久也未见他出来。
周德福劝道:“娘娘,您还是回去吧,皇上说了后妃不必守灵,您等再久也无用啊。”
昭妃却执拗道:“周公公不必多言,本宫要见皇上一面才可放心。”
周德福见状,便退到了一旁。
许久之后,萧衡终于从灵堂走了出来。
他神情恹恹,眼底布满了血丝,昭妃心疼地迎了上去,“臣妾参见皇上。”
萧衡疲倦地看了她一眼:“昭妃,你怎么来了。”
“皇上,龙体重要,您让臣妾替您守灵吧。”
萧衡摆一摆手:“不必了,皇后和母后在里面诵经祈福。”
昭妃黛眉微蹙:“皇上为何不让臣妾进去?臣妾只是想替皇上分忧而已。”
萧衡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声道:“你的心意朕知道,但皇祖父生前喜静,不想身后被过多打扰,有皇后和太后在里面就足够了。”
昭妃还想说什么,萧衡便揉一揉因疲倦而酸胀的脑仁:“好了,朕乏了,先回宫了。”
言罢,他缓步上了轿辇。
看着萧衡离去的背影,昭妃心下凄凉。
她明白,因为自己只是妃,只是妾,所以还不配进入灵堂。
眼神恍惚中,见龙辇往右拐,昭妃心头蓦地一沉:“那不是回承明宫的方向。”
孔嬷嬷抬眸一看,见那条宫道直通邀月宫,眉头微皱:“娘娘,皇上想必又去邀月宫了。”
昭妃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气:“回宫。”
萧衡到邀月宫时,柳月棠正在抄金刚经。
她垂眸专注着宣纸,萧衡来了也丝毫不知,直到他坐到了自己身侧方才反应过来。
“皇上,您来了。”
萧衡看着桌案上厚厚的金刚经,“朕说了,你怀着身孕,不用每日抄写经文。”
柳月棠将经文叠在一起,低垂的眉眼盛着春水般的柔意。
“臣妾未能在灵前尽孝,皇上便让臣妾多抄写经文吧,也算是腹中孩子替他的皇高祖,和高祖母尽孝。”
萧衡微微颔首,凝视着她温婉的面孔便觉得十分舒心。
宫中妃嫔个个都央求着要到灵前尽孝,可尽孝又何止守灵这一种?
若真有心,尽孝的方式有很多,好比眼前女子默默抄写经文。
柳月棠转首看着怔怔的萧衡,见他乌青的眼圈压着血丝,连呼吸都透着化不开的倦意,便饶到他身后,伸手搭在他额间轻轻按揉着。
“皇上这几日饮食难安,也未睡好,稍后在臣妾这里小憩一会儿吧。”
萧衡握住她软若无骨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你手还有伤,不必为朕操劳。”
“臣妾的伤已经快好了,臣妾就……”
“朕说不许便不许!”萧衡打断了柳月棠的话,语气不容否决。
他抬手握住额间的玉指,将柳月棠拉回身前。
“你陪着朕,朕便睡得安稳。”
言罢,他将柳月棠打横抱起,往内殿中走去。
玄色广袖垂落如流云,将她娇小的身躯裹在怀中。
刚沾上床榻,萧衡便坠入了沉沉梦乡。
一手将柳月棠圈入怀中,一手轻柔放在她小腹上,呼吸间尽是温柔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