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天一阁。
这是整座皇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进出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或是修为高深的修士。
陈桦，第一次，主动带着赵灵珊走进了这样的地方。
他要了一个最雅致的包间，推开窗，便能俯瞰半个天都城的繁华。
“想吃什么，随便点。”陈桦依旧是那副普通的书生面容，但气质沉凝如渊。
赵灵珊笑靥如花，这一年的游历让她褪去了青涩，却保留着那份纯真。
她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叽叽喳喳地点了一桌子菜，几乎全是她平日里念叨过，却不曾吃过的珍馐。
陈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气氛温馨，菜肴精美，灵酒醇香。
赵灵珊吃得很开心，不停地给陈桦夹着菜，分享着她的喜悦。
“师兄，你尝尝这个，这个灵鱼没有一点腥味，入口即化！”
“还有这个百花酿，好好喝呀！比我们路上喝的那些果酒好喝一百倍！”
陈桦只是微笑着，来者不拒，将她夹来的菜，杯中的酒，一一送入口中。
这顿饭，仿佛吃了一生那么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桌上的菜肴渐渐冷去，当窗外的天色染上暮光，赵灵珊脸颊微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她托着腮，看着对面沉默的陈桦，眼中是化不开的依赖与柔情。
“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陈桦放下了手中的玉筷，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赵灵珊从未见过的，名为伤感的情绪。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
赵灵珊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师兄？”她试探着，小声地喊了一句。
陈桦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再是沙哑的伪装，而是一种清朗、低沉，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磁性。
“灵珊，我有话对你说。”
轰！
这句简单的话，在赵灵珊的脑海中！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小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他会说话！
他不是哑巴！
一股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她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师兄！你……你的声音……”
她想笑，想跳起来，想告诉全世界，她的师兄不是哑巴！
然而，当她的目光，对上陈桦那双过于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眼睛时，那股狂喜，又如同被兜头的冰水浇下，瞬间冷却。
强烈的不安，如毒蛇般缠住了她的心脏。
“师兄……怎么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陈桦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望向窗外那万家灯火，声音平静得可怕。
“之前骗你是哑巴，实属无奈。”
“我身负血海深仇，仇家势力滔天，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更不能轻易开口，以免泄露身份。”
他半真半假地解释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赵灵珊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
她呆呆地听着，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在乎他叫什么，也不在乎他有什么苦衷。
她只知道，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像是在……告别。
陈桦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一翻手，一只通体由暖玉打造，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储物手镯，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将手镯，轻轻地推到了赵灵珊的面前。
“灵珊，这个你收下。”
“这里面，有足够你修炼到元婴境界的所有资源，丹药，灵石，应有尽有。”
“还有几件我为你挑选的护身灵宝，危急关头，可保你性命。”
“最里面，还有一部名为《沧海月明诀》的天阶水系功法，最是适合你的灵根。”
赵灵珊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她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这顿饭的意义，也明白了陈桦此刻的决绝。
她拼命地摇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不要！”
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充满了绝望。
“君师兄……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功法，不要灵宝，我什么都不要！”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陈桦的衣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我只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陪着你！”
“我什么都会！我可以为你洗衣做饭，可以为你护法！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求求你，别赶我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卑微地乞求着。
然而，陈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冷得刺骨。
“跟着我？”
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风。
“跟着我，你会死。”
“我的敌人，不是你能想象的。元婴，化神，甚至更高。他们要杀我，只需要动一动念头。”
“你跟着我，只会成为我的软肋，成为他们要挟我的工具，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我的命数，与你无关。”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少女。
“你我相遇，是一场缘分。这一年的相伴，也算了却了这段因果。”
“缘分已尽，到此为止。”
“仙道永昌，永不相见。”
说完，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与留恋。
背影，一如初见时那般孤高，冷漠。
“不——！”
赵灵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她疯了一般地冲下楼，追了出去。
酒楼外，人潮汹涌，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她站在门口，茫然四顾，哪里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就那样，消失了。
消失在了这茫茫人海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师兄！你出来！”
她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你出来啊！你这个骗子！混蛋！”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直到声音嘶哑，直到力气耗尽。
最终，她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失声痛哭。
哭声绝望而无助，被这天都城的喧嚣，轻易地吞没。
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一个少女的世界，崩塌了。
她的手中，还死死地攥着那只，带着他体温的储物手镯。
那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天都城，最高的建筑，摘星塔顶。
夜风猎猎，吹动着一袭青衫。
陈桦负手而立，如同一尊万古不变的雕塑，默默地站在塔顶的阴影里。
他的目光，穿过无尽的距离，穿过喧嚣的人群。
精准地，落在了那家酒楼门口，那个缩在台阶上，哭到浑身颤抖的，渺小而无助的身影上。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深处，才有一丝无人察觉的痛楚，悄然滑过，随即便被无尽的冰冷与杀意所覆盖。
“这样，对你最好。”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红尘一梦，终有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