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贾政内心里,还是对嫡子宝玉更加看重些。
但问题是宝玉太不争气,反而贾环那逆子,不仅轻轻松松考上秀才,还准备明年秋后再考举人。
更别说那逆子在外结识的,不是亲王就是皇子,连他这个当老子的,走出去都没有这逆子风光有派头。
真要为了宝玉弄死这逆子,那他贾政岂不是因噎废食,因小失大?
更何况,黛玉如今就在璟亲王府,既然璟亲王府管家太监前来传令,那八成是黛玉不愿嫁宝玉。
否则就算贾环通风报信,又怎能引来璟亲王府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评语?
“或许……那孽障……真有办法了结欠债之事呢?毕竟……他师兄可是有财神之称,家里的银子,怕是都堆成山了吧?”
很久,贾政期期艾艾憋出一句。
“就算他师兄家里银子堆成山了又怎样,难道还能全都给他用了不成?”
王夫人跪在地上老半天,老太太也没有让人把她扶起来。
便趁机借着与贾政分辩的机会,一边继续流着眼泪,一边气愤愤地站起身来。
“休说他俩只是师兄弟,就算……还有其他的关系,姓孙的也不可能硬生生拿出百万银子,给那孽障白白填坑吧?”
贾政再次哑口无言。
贾琏忙道:“环三弟还有一句话,是要说给老爷听的!”
“他还能有话说给我?”
贾政闷闷一声,“那你说说,他让你给我说什么?”
“他说……”
贾琏踌躇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他说老爷这一次外放江西粮道,是有人在害老爷。
老爷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明儿一早递上奏折,自认能力不足,无法胜任粮道之职,求圣人收回成命。”
贾政猛然抬眼,无比羞怒瞪着贾琏。
贾琏吓了一跳,赶忙说道:“老爷您别这么瞪着我呀,都是环三弟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改!”
王夫人更是泪落如雨,说道:“老太太你听听,他害苦了宝玉还不够,还要害了他老爷,这这这……这得是有多狠毒的心肠啊,为什么咱们从前就没看出来呢?”
“我贾环再狠毒,未必毒得过你这嫡母吧?”
忽听得一声冷笑,贾环又从大门走进来。
“孽障,你既知道是你嫡母,你敢如此顶撞,是不是想落个大不孝之罪?”
贾政立刻横眉竖目怒斥一声。
贾环回过头来,说道:“老爷,我恐怕早就被你们认定不孝了,何必大伙儿在这儿假惺惺的呢?
何况这嫡母做的事情,从前我不想说她,但她一而再地往我身上泼脏水,那是让我忍无可忍!
她从前是怎么欺压我姨娘就不说了,可老爷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掉进池塘,并非是我自己不小心,而是被人推下水池的?
我当时忍住不敢说,因为我怕被人杀人灭口!但是……”
贾环猛一转身盯住王夫人,声音变得又冷又利。
“佛祖在上,我就只问太太一句话,你敢说这件事你是从头到尾一点儿不知情的么?
你或许没有亲口指使你手下婆娘这么做,但你敢不敢对着佛祖起誓,那婆娘并非揣摩到了你的心思,所以对我下了毒手?
你可是最虔诚的佛门教徒啊,你敢对着佛祖撒谎,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我我我……”
王夫人很想否认,但的的确确,她是很虔诚的佛教徒,贾环让她对着佛祖起誓,她就算被活活打死也不敢。
无可奈何的,她索性一个踉跄晕死过去。
贾政手疾眼快,急忙将她一手扶住。
紧随着玉钏等几个大丫头,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大呼小叫从屏风后边涌出来,将王夫人拖拖拽拽扶了下去。
贾母跟贾政内心冰凉。
就从王夫人刚刚的神态来看,也知道环三儿没有说假话。
难怪那次掉落池塘之后,环三儿就忽然变了个人一样。
他恐怕是有了一个深刻认知,即便他内敛低调装疯卖傻,依旧免不了被人谋害,那他为何不展示才华奋力一搏?
“老爷,你虽然对我薄情寡义,但你终究是我亲生父亲,我不忍心让你掉进陷阱,这才好心劝你一声。
不要接受这个江西粮道的职位,明儿一早,上个奏折向圣人请罪,自认能力有限,无法担负重任。
圣人想来不会重责于你,仍会让你在工部领个闲职。
但你若定要犯难而进,日后身负重罪,别说我没提醒你!”
贾环话一说完便要离开。
贾母脱口叫道:“等一下,你说……要想办法了结……我贾家所欠的那笔百万巨债,到底……你什么想法?”
“我还以为老太太也当我心思毒辣,不想让我管了呢!”
贾怀苦笑一声,“但既然老太太开了口,那我明天先跟林姐姐商量一下,总不会让林姐姐两头为难,更不会逼得贾府走投无路便是!”
他再次转身扬长而去,贾母也没再开口阻挠。
贾琏也悄悄退了出去。
荣禧堂内就只剩下贾政跟贾母。
母子二人相对沉默了好一阵儿,贾母不由得长叹一声。
“罢罢罢,我一个不出门的老婆子,也没什么大的见识,官场上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
所以,去不去江西担不担粮道,你自己琢磨着办吧,我老婆子……还能活几年,实在操不了这么多的心了!
我如今就只担忧宝玉那个老实头,中午才刚刚发了病,若让他知道,娶不成他林妹妹了,还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贾母说着说着落下泪来,直哭得哽哽咽咽抑制不住。
鸳鸯等人赶忙走出,将老太太搀扶去了后院。
贾政长吁短叹一阵,这才蔫蔫地进赵姨太太院子去了。
……
贾母回到荣禧堂,严令几个丫头媳妇绝不能将“癞蛤蟆”的那句话传扬出去,尤其不能传进宝玉耳朵里。
索性将所有事情全都严密封锁,以免让宝玉知道不可能娶到林妹妹,只怕又要发起疯病来。
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归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老太太前思后想左思右想,直想得脑瓜仁都痛起来,只好吩咐鸳鸯,去把二太太跟二奶奶请过来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