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靴跟重重磕在石板路上,急促的喘息在胸腔里烧灼。
可恶,枫丹的服饰真是繁琐到难以行动的程度!
早知道父亲大人说的“工作”地点是在这里,他绝对不会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凑过来!
他的小腿肌肉因持续发力而颤抖,礼服的银线刺绣不断刮擦着肘弯。
装摩拉的绒布袋早不知甩去了哪里,现在他身上只剩下那枚雪花胸针随着跑动不断拍打肋骨。
要更快些——再快些——!
父亲提醒过他们,那位枫丹的督政官反应敏捷,武力不弱,尽量不要与他正面碰上,不要被他追上!
但这双为了宴会专门准备的破鞋却已经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了三次!
他真想把这个碍事的玩意甩到一旁,可现在却连停下的一秒的时间都没有!
方才那抹露台上的红色在记忆里炸开。
三年前暴雪夜里,姐姐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训练场的围墙上。
她晃着双腿,靴尖的冰锥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而下一秒就精准地踢飞了他手里的训练短刀。
...姐姐会出现在那里,代表这次暴动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愚人众的刻意为之,只是他恰好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少年猛地刹住脚步时,鞋底在潮湿的路面划出半尺长的泥痕。
这条死胡同里堆满等待出口的枫丹葡萄酒箱,橡木桶缝隙间渗出紫葡萄发酵的酸味。
他盯着最上层货箱边缘垂下的皮质短靴——靴筒边缘那圈狼毛装饰正在轻微晃动,和记忆里猎装上的毛领一模一样。
\"达尼娅姐姐...\"
货箱顶上传来清脆的咔嗒声,少女咬碎硬糖的动静让德米特里条件反射地绷直了后背。
当那双缀着铜铃的靴子晃到他眼前时,元气的声线才在耳旁响起。
\"吼呀,小德米特里~\"
达尼娅突然倒吊下来,红发如瀑布般垂落。
她指尖转着的短刀差点戳到少年鼻尖,袖口散发出橘子糖的甜腻。
德米特里注意到她腰间多了一把从未见过的黄铜钥匙,钥匙齿痕呈现出不自然的锯齿状。
“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需要可靠的姐姐给你个大大的抱抱吗?”
鼻尖传来的触感唤回德米特里的注意,他下意识拍开少女捏住自己鼻翼的手,嘟囔道。
“不要...我是说我没有魂不守舍。”
他抿住唇,垂下眼用余光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立刻抓住翻身跃下的少女的手腕,迫不及待开口质问道。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那群铁疙瘩会突然失控?这、这是父亲大人派的任务吗?为什么我不知道?这太不公平了——”
少年不服气的抱怨连珠炮一般砸在少女的脸上。
达尼娅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抬手揉揉傻小子毛茸茸的脑袋。
直到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彻底冷静下来后才开口道。
“我会解释,不要着急,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的眸色顿时多了些许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依赖,轻轻哼了声,没有再作妖。
“第一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达尼娅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许久,耳旁的声响也只有身旁不争气的弟弟无意识加急几分的呼吸声。
她翘起的眼尾多了几分忌惮,但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
“不是我,愚蠢的德米特里。你认错人了。”
德米特里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荒谬的答案,他几乎被气笑了,就算他再怎么被骂“眼瞎”,也不会认错达尼娅的身影。
正当他要继续追问时,达尼娅却伸出手扯住他的双颊,迫使他只能发出模模糊糊的音节,根本听不出什么意思。
“至于第三和第四个问题——”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与少女的回答一同响起。
“你太愚钝了!甚至忽视了身后如此尊贵的先生。即使真的有任务,父亲大人又怎会放心交给你呢?”
德米特里的反抗的动作猛地怔住。
他即刻回头,正对上莫洛斯那双冷冽如冰的眼睛。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巷口,逆光的身影投下长长的阴影,几乎将他们完全笼罩。
德米特里的喉咙发紧,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跟却撞上了身后的货箱。
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莫洛斯的目光越过德米特里,直直落在达尼娅身上。
少女依旧笑吟吟的,甚至俏皮地歪了歪头,仿佛对这场对峙毫无紧张感。
“不好意思,莫洛斯先生。因为快到我们约定的时间了,德米特里一时着急才无意忽视了您,请您多多见谅。”
她轻飘飘地说道,指尖把玩着一缕火红的长发。
德米特里的心跳如擂鼓,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他刚刚的质问、抱怨,甚至达尼娅的回答。
全部被听见了!
如果莫洛斯认定愚人众策划了这场袭击——
“达尼娅姐姐…”
他嗓音发颤,试图从少女那里得到某种暗示。
可她却只是轻轻“嘘”了一声,唇角笑意更深。
“别紧张,小德米特里。”
她慢悠悠地说道,“还记得吗?父亲大人无数次在我们面前赞扬过枫丹公平公正的督政官。”
“我相信他不会对两位来自至冬的合法游客有任何的歧视。当然,如果有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我们自然全力相助。”
莫洛斯的手指仍搭在剑柄上,但并未拔出。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双目瞪圆,浑身上下都透出“紧张”二字的德米特里身上。
“发条机关的失控和你们有关?”
“什么失控?”
达尼娅摊开双手,一脸无辜,“您难道说的是不久前那声巨响?哎呀,真吓人!还好德米特里及时赶回来了,不然我肯定要过去找他的。”
少年僵硬地点头,喉咙干涩到一字一字往外吐着话。
“我、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姐姐...感谢、感谢您刚刚的出手相助...我实在太害怕才会跑走...对不起。”
莫洛斯眯起眼,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但他并未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再次问出那个早已问过的问题。
“阿纳托利在哪?”
达尼娅轻笑一声,指尖卷着发尾,语气轻快。
“抱歉,莫洛斯先生。父亲大人的行踪,我们这些做孩子的怎么会知道呢?”
莫洛斯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从短短几句话的交锋就能得出,少女拥有远超出她年龄的心智,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但德米特里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抗压能力,漏洞百出的话还是让他理清了思路。
假设,露台出现的少女就是眼前的达尼娅。作为壁炉之家的孩子,愚人众的成员,她的出现与发条机关的控制装置失效之间必有联系。
莫洛斯记得那处露台的位置,虽然位于公共区域,但附近却摆放着不少桌椅阳伞,凭借少女方才透露的身手来看,隐蔽踪迹并不算难事。
但她就是选择在那个关头刻意暴露在特巡队的视线下,即使没有德米特里这个变数的出现,特巡队也不会放过现场如此可疑的人,必会派出警力去搜寻她的下落。
混乱的枫丹庭、需要救援的民众、可疑的少女...
它们都需要执律庭派出大量的警力。
那么将这三者串在一起,少女的目的便昭之若揭了。
在短暂的沉默中,二人的目光始终紧锁在少年身上。
突然,他倏地抬起头,蹦出一句话。
“他在执律庭。”
达尼娅的双瞳骤缩,没等她反驳,莫洛斯接着说道。
“是为了偷窃枫丹所有发条机关的控制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