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话音刚落,赵桓眼中便闪过一丝热切,先前因角制镜筒而略显疲惫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宣!”他当即道,目光已不由自主地望向殿门方向。
不多时,全德民领着两名军器监的小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走了进来。那布包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出是一杆管状物事。
“奴婢(小人)参见官家。”全德民与小吏们跪地行礼。
“平身。将那‘突火枪’呈上来。”赵桓的语气带着几分急不可耐。
一名小吏恭敬地将布包呈上,放置于案几之上。全德民亲自上前,解开布包的系带,露出了里面那杆让赵桓魂牵梦绕的“突火枪”。
只见那是一根约莫三尺来长,碗口粗细的楠竹筒。竹筒表面似乎经过火烤处理,颜色深沉,后端略粗,想来是手持之处,前端则相对细一些。竹筒的一侧,靠近后端的位置,钻有一个小小的火门,用于点火。
“官家,此便是军器监所藏之‘突火枪’。”全德民垂手侍立一旁,轻声介绍道,“此物乃是前朝将领守城时所创,以巨竹为筒,内安子窠,火药催发。此枪颇为沉重,施放时需两人协力,一人扶持,一人点火。”
赵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而略带粗糙的竹管,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世界上最早的管形火器么?如此简陋,却又孕育着改变未来战争形态的巨大潜力。
他拿起那竹筒,入手颇沉,估摸着至少也有七八斤重。想来是为了承受火药爆发的冲击力,选用的竹材壁厚非凡。
“此枪所用火药与子窠,可一并带来了?”赵桓问道。
“回官家,皆已备妥。”全德民示意另一名小吏,那小吏赶忙从随身携带的木匣中,取出两个油纸包。一包内是颗粒粗疏的黑色火药,另一包则是些大小不一的碎铁片、小石子,甚至还有些瓷器碎片,这便是所谓的“子窠”了。
赵桓拈起一些火药,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硝石和硫磺味,还夹杂着些许木炭的焦香。他眉头微皱,这火药颗粒粗大,杂质不少,想来燃烧定然不充分,威力也有限。
他又看了看那些“子窠”,更是摇头不已。这等不规则的弹丸,射出去毫无准头可言,且因形状各异,在枪膛内受到的推力也不均匀,初速定然不高,穿透力更是堪忧。
“官家,此物粗劣,不堪入目。”全德民见赵桓面露不豫之色,连忙道。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沉吟片刻,对众人道:“诸卿可知,此物虽简,其理却深。火药于密闭筒中爆燃,骤然生出巨力,将这子窠推射而出,伤敌于数十步之外。此便是以火药之力,代人臂之劳,其巧思已然惊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此物尚有诸多可改进之处。其一,这竹筒为身,虽则易得,却不耐用,更不耐猛药。若火药装填稍多,或竹材偶有瑕疵,便有炸膛伤人之危。其二,这火药……颗粒粗疏,配比亦未必得当,威力未能尽发。其三,这子窠,形状不一,大小各异,既影响射程,又难言准度。”
他心中暗自盘算,这突火枪的有效射程,按全德民所言“远闻百五十余步”,恐怕实际能有效伤人的距离,也就三五十步顶天了。而且,这“子窠”是霰弹一般喷射出去,更像是一支大号的“喷子”,而非后世的“枪”。
他想起前世看过的资料,早期黑火药的硝、硫、碳配比,大约是硝占五成到六成,主要还是燃烧效果。若要追求爆燃效果,硝的比例需提到七成以上,且颗粒需研磨得更细,混合更均匀。
他又想到弹丸。球形弹丸在空气中飞行阻力最小,也最稳定。若能铸造出大小一致的铁砂或铅丸,其杀伤效果定远胜这些碎石烂铁。
至于枪管,竹子显然不是长久之计。铁牛提出的合金铸管才是正道。而且,枪管内壁的光滑度,对弹丸的初速和精度也有极大影响。
“若要提升此物威力,”赵桓的声音在偏殿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当从三处着手:其一,制坚管;其二,炼精药;其三,铸圆弹。”
他拿起纸笔,开始在宣纸上演算起来。宋代的筹算之法,他虽不甚了了,但基本的加减乘除,以及一些简单的物理概念,他还是懂的。
他试图估算这突火枪的膛压。假设竹管内径为两寸(约6.6厘米),火药爆燃产生的气体瞬时压力……他脑中一片空白,具体的公式他哪里记得清楚!但他依稀记得,压力等于作用力除以面积。而气体的膨胀做功……
“唔,若以能量守恒观之,火药爆燃之化学能,转化为推动子窠之动能,以及部分热能声能……”赵桓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在纸上写下一些符号和数字。旁边侍立的匠人们(如果角匠也在场)和全德民,看着官家纸上那些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天书”,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宋代虽有《九章算术》等数学着作,但其计算方式和表达符号与赵桓脑中的现代数学体系截然不同。匠人们或许能理解一些简单的几何和比例,但对赵桓这种基于后世物理化学原理的推演,自然是闻所未闻。
“官家,您这写的是……何种算法?”老角匠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他隐约觉得官家似乎在计算什么与力道、速度相关的东西。
赵桓回过神来,见众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禁失笑:“此乃朕偶得的一种推演之法,或可估算此等火器之力道大小。诸位师傅不必深究。”
他心中却已有了大致的判断:这突火枪的膛压定然不高,否则竹管早已不堪重负。其威力,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限。
“看来,这火药的改良,乃是重中之重!”赵桓放下笔,眼神坚定。
“官家,此物威力虽则有限,但若近距离施放,亦有可观之处。”全德民见赵桓似乎对此物颇有兴趣,便又补充道,“只是……其声势骇人,寻常兵士初次操使,多有畏惧之心。”
“嗯,声势骇人,亦可震慑敌胆。”赵桓点点头,“朕意已决,要亲自试试此枪威力。”
“官家,万万不可!”张望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在地,“此物凶险异常,万一……万一有个闪失,奴婢万死莫赎啊!”
全德民也慌忙跪下:“官家三思!此等粗鄙之物,何须官家亲自试射?若要查验威力,自有军器监匠役或禁军勇士代劳!”
赵桓看着跪了一地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尔等莫非以为朕是三岁孩童么?朕自有分寸。不亲身体验一番,如何能知其优劣,又如何能指导格致院的匠人们加以改进?”
他语气一沉:“此事不必再议。全德民,你即刻去安排,在禁苑寻一处空旷无人之地,备好靶子沙包。朕稍后便至。张望,你随朕同去。”
“官家!”张望还想再劝。
“退下!”赵桓面色一肃。
张望和全德民见官家龙颜不悦,不敢再多言,只得颤颤巍巍地领命退下,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这位官家,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也越来越……让人提心吊胆了。
赵桓看着他们离去,微微一笑。他知道他们的忠心,但也明白,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才能真正掌握其精髓。
他再次拿起那杆沉甸甸的突火枪,仔细端详着那略显简陋的火门。
这早期火器,究竟能爆发出怎样的威力?
它又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弊端和风险?
一切,都将在接下来的亲身试射中,揭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