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当年在朝露宫时,父皇将我们彻底遗忘,只有你我母子相依为命。宫里处处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送来的饭菜俭薄粗劣,有时候甚至是馊的。”
“那日父皇的宠妃生辰,赏了阖宫糕点。送来咱们这儿的,正是一小碟子如意糕。朕记得很清楚,碎蓝色的碟子里,躺着六个白嫩嫩的小块,彼时,那是朕从没见过的精致点心。”
南少泽淡淡瞥了眼那些碎片,突然可惜的蹲下身子,捡来一块碎片搁在手心,叹了一句。
“母后,您从前可从来都舍不得浪费东西的。那碟子如意糕后来是怎么处理的,您还记得么?”
听到这一问,赵艾儿猛地僵在原地。
她为了扮演好这个太后,把所有的情报都倒背如流,可唯独这些只有少帝和他的生母知道的细碎小事,她无从得知。
那时候,他明明是很小的一个孩子,应该不会记得太清楚。
艾儿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不能功亏一篑。
于是她仍旧露出一贯的慈祥笑容,含糊着想要将事情混过去。
因此,她说出的答案,自然也是天下母亲都会做的选择。
“皇儿所说的,哀家都有印象呢。只是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哀家只记得,当时是把糕点让给了皇儿先吃。”
南少泽“哦?”了一声,突然展颜一笑。
“原来母后都记得啊。”
“是啊。那时候,您笑着说不喜欢吃,全都让给了朕。巧的是,朕那会儿也是贪吃贪玩的年纪,什么也没多想,就塞了几块进肚。最后剩下一块怎么也吃不下了时,您才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直夸好吃,碟子里的碎渣也被当作宝贝似的捡了吃掉。”
“朕也是从那时候才忽然明白,您不是不爱吃,只是更心疼我而已。”
听到这,赵艾儿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触动了。
眼泪水说来就来,她的眼眶当即湿润了,满脸写满感动,“皇儿,你永远都是哀家最贴心之人,是哀家的全部。”
南少泽望着这位演技精湛,十分懂得借坡下驴,说话做事也能做到以假乱真的“母后”,脸上的笑意被一抹哀伤替代。
他将那碎瓷片丢回地上,重新站起了身。
“既然如此,为何母后如今的喜好换了呢?”
“现在,您每次闭宫调养身体的时候,朕都会给您送如意糕的,可您总是一块未动。母后您知道么,朕听到宫人的回话时,每一次,都会特别的伤心难过。”
“甚至有时候,朕都在怀疑一件事情。”
赵艾儿心中顿觉不妙,“…什么事?”
南少泽歪了歪头,语气像是单纯的不解一样,“朕在怀疑,是您变了,还是朕的记忆出错了?”
这话一出,赵艾儿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
可这种慌乱只是在她身上出现了几息,就立刻消失了。
这位在后宫里浸淫多年的细作又稳住了。她大胆的走近南少泽,甚至主动安抚了明显焦躁不安的“好大儿”。
“皇儿要多理解母后一些,人老了,不大爱吃甜食。”
南少泽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随后又很快抬起,眼里带着隐晦的期待,“那今夜这碟,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赵艾儿再不吃就下不来台了。
她心中也有过犹豫,可最后,她还是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相信南少泽只是因为糕点一事心头怀疑,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若是不吃,倒真成了祸事。
量他南少泽也不敢实名制下毒,在亲自进献给自己母后的糕点里下手脚。
她的心思几转之后,最终笑盈盈的答了一句,“从前是哀家不知道呀,今日皇儿亲自送来,心意弥足珍贵,哀家要全数吃掉。”
白延庆听了这句话,生怕她反悔一般,端着托盘就凑到了赵艾儿面前,“太后娘娘,请您享用。”
在这一主一仆的目光注视下,赵艾儿撑着笑意接过如意糕,一小口一小口的建吃完了三小块。在拿起第四块时,赵艾儿顿住了。
只一瞬间,她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般,喉头疼痛不已。
“不,不可能,这糕点里……”
她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猛地朝前扑去,迅速的从白延庆手中夺过托盘。
然后,她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掰开白嫩的糕点。在看清里面的内馅时,她仿佛见了鬼般,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是蚀骨花!”
“这毒药……”
赵艾儿扭过头,死死盯着南少泽。
她的头发披散着,形如疯妇,“皇帝!哀家是你的生母!你居然给我下毒?”
南少泽负手在身后,微微弯下腰,平静看着这个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双眼冷如寒冰,“贱人!你再敢自称朕的母亲,朕会立马割了你的舌头。”
“这毒药怎么了?这味毒药,你应该很熟悉才对。毕竟,南玄景通过每个月的解药控制你不生异心,你都吃成家常便饭了。经常发作的旧疾,不就是这蚀骨花的副作用么?”
南少泽说着说着,脸色彻底阴沉扭曲。
完了。
赵艾儿此刻满心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疯了,可原来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假儿子可以比自己更疯。
他真的已经知道了一切,甚至敢给自己下一模一样的蚀骨花之毒。
赵艾儿此刻腹中疼痛难忍,可仍旧在逼着自己保持思考。
南玄景之前,给她留下了三个月的蚀骨花解药。可如今就算全部吃了,也解不了自己刚刚吞服下的那么大剂量的毒性。
要认下一切,改换门庭么。
认下了以后,局面就再没有转圜的可能,她多年苦心经营将会毁于一旦。
可不认,自己现在就会没了生机,也再没有将来。
短暂的沉默后,她抓住了南少泽的衣角,“神色哀戚,“我错了。陛下,我知错了。我也是受摄政王指示,才会假扮太后娘娘的。”
“若陛下肯给我一条活路,我愿投诚效忠陛下,换自己一条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