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前九十九级汉白玉阶染了霜,石静娴摩挲着袖中温热的翡翠压襟——这是胤礽晨起时塞给她的。阶下乌泱泱跪着十二位诰命老妪,最年轻的也已过古稀,镶东珠的钿子挨着织金蟒纹朝服,活像一排扎满银针的寿材。
\"陛下!老身今日便是血溅丹墀,也要为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讨个公道!\"简亲王太福晋突然捶地恸哭,镶翡翠的护甲生生抠进砖缝。她身后十一位老妪仿佛得了令,齐刷刷以头抢地,额角瞬间见了血光。
石静娴眯起眼。三日前宗人府密报,简亲王暗中联络镶红旗十六佐领,如今这场\"老太君死谏\"的戏码,倒是比茶馆里《碰瓷记》演得更浮夸。她余光瞥见朱雀门阴影里闪过明黄衣角,心知胤礽定是躲在仪仗后看热闹。
\"太福晋慎言。\"她缓步下阶,玄色龙袍扫过老妇们发颤的钿子,\"先帝临终托孤时,您可是在病榻前发过誓的。\"
话音未落,安亲王老福晋突然两眼翻白栽倒在地,嘴角竟溢出白沫。石静娴蹲身探脉,指腹触到刻意屏住的脉搏——老妇袖中藏着的苦杏仁正在袖袋里漏出碎渣。到底是宗室养出的女子,连装中风都要讲究个\"口吐白沫\"的戏本子规矩。
\"传太医!\"她高声喝道,顺势将苦杏仁碎屑碾进掌心,\"再取先帝御赐的犀角解毒丸来,要快!\"
老妪们闻言俱是一抖。那犀角丸最克苦杏仁毒,当年太医院用此法验出多少装病的宫妃。简亲王太福晋的护甲在砖上刮出刺耳鸣响,突然暴起扯住龙袍下摆:\"陛下如此苛待宗亲,就不怕寒了八旗将士的心么!\"
石静娴任她撕扯,目光掠过远处渐聚的百姓。今日恰逢东岳庙会,朱雀门外已隐约传来货郎叫卖声。她俯身贴近老妇人耳畔,绣着十二章纹的衣袖掩住唇齿:\"太福晋可知,简亲王书房暗格里那套明黄里衣,绣的是五爪龙还是四爪蟒?\"
老妇人瞳孔骤缩,正要尖叫,忽觉腕间一凉。石静娴指尖银光闪过,三根金针已没入她曲池穴:\"您这手抖的毛病,朕帮您治治。\"转头对侍卫扬声道:\"太福晋忧心国事以致癔症发作,扶去慈宁宫让皇夫诊治——他近日正缺练针灸的活人桩子。\"
此时安亲王老福晋装不下去,一骨碌爬起来指着石静娴鼻尖骂:\"妖女!你篡我爱新觉罗......\"
\"啪!\"
一记耳光响彻宫门。石静娴甩着震麻的手掌,看老妇唇角渗血的脸歪向左侧——那是当年胤礽教她的发力角度,专打人却不留淤痕。朱雀门围观百姓爆出惊呼,货郎的冰糖葫芦杆子惊掉一地。
\"这一巴掌,打的是爱新觉罗家养出你们这群蛀虫。\"她踏着满地碎糖霜逼近,龙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泛起血光,\"康熙三十九年黄河决堤,简亲王侵吞赈灾银两时,可想过列祖列宗?安亲王为盖别院强占民田逼死七条人命时,可念过八旗将士?\"
老妪们节节后退,织金蟒纹在汉白玉阶拖出凌乱痕迹。石静娴突然轻笑,从袖中抖落一叠泛黄契书:\"不想知道你们儿孙在外头养了多少外室?不想看看那些姑娘的卖身契落在谁手里?\"
恰在此刻,远处传来整齐马蹄声。胤礽一袭明黄常服策马而来,马背上横捆着个不断挣扎的华服青年——正是简亲王嫡孙。少年亲王玉冠歪斜,颈间还沾着胭脂印,显然是从秦楼楚馆直接被拎来的。
\"陛下圣明。\"胤礽甩鞍下马,靴跟碾过嫡孙掉落的金镶玉扳指,\"臣方才路过天香楼,恰逢简亲王世子与人斗殴,说什么'便是女帝亲至也管不得爷快活'。\"
石静娴瞥见太福晋瘫软在地,知道这场戏该收尾了。她接过嫡孙后颈的卖身契抖开,朱砂画押赫然是安亲王府印:\"拿你们的亲笔文书换儿孙性命,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夕阳西沉时,朱雀门前只剩散落的钿子与冰糖葫芦。石静娴倚着宫墙揉发胀的太阳穴,胤礽忽然往她嘴里塞了颗松子糖:\"演得不错,就是打人那下右手抬高了半寸。\"
\"彼此彼此。\"她咬碎糖块,望着远处开始收摊的货郎,\"你那马鞍上涂了苦艾汁吧?简亲王嫡孙裤裆湿透的模样,够说书先生编十本新戏了。\"
暮色里传来更夫梆子声,两人相视一笑。这场碰瓷闹剧看似落幕,但石静娴清楚记得——十二位老妪中,唯独克勤郡王太妃全程沉默如石。那妇人袖口露出的半截翡翠镯,与三十年前孝庄太后陪葬品中的那一对,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