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刺破雨幕时,石静娴提着羊角灯迈进太庙门槛。金砖地上蜿蜒的水渍倒映着九梁十八柱的阴影,将她玄色龙纹常服的衣摆染成深褐。供案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火中静默,最末一方却是空着的——那里本该属于爱新觉罗·玄烨。
\"陛下竟敢擅动太祖灵位?\"
阴影里转出个绛紫官袍的身影,索额图之侄格尔芬攥着宗人府令箭冷笑。他身后十二名铁帽子王按刀而立,鎏金甲胄撞响声惊起檐角铜铃。
石静娴将羊角灯搁在香案,火星子噼啪炸开在胤礽亲手抄的《往生咒》上:\"太宗改金为清时,也曾半夜来太庙摔过海东青祭器。\"她指尖抚过空置的檀木座,\"爱新觉罗家的规矩,向来是活人比死人要紧。\"
格尔芬瞳孔骤缩。三个月前江南织造密折失踪案,正是用海东青暗语传递削藩消息,这女人竟连钮钴禄氏祖传的联络暗号都摸透了。
雨势忽狂,穿堂风卷着先帝朱批的残页扑在格尔芬脸上。他瞥见\"保成\"二字,想起阿玛索额图被这妖女凌迟时,血沫子喷在\"太子监国\"的匾额上。新仇旧恨烧得他抽出腰刀:\"爱新觉罗的江山,岂容你石家女——\"
\"喀嚓\"。
供桌下突然伸出只苍白的手,铁钳般扣住格尔芬脚踝。胤礽湿淋淋地从暗格里爬出来,明黄中衣紧贴着精瘦腰身,喉结上还沾着地窖青苔:\"叔公可听过前明土木堡旧事?\"他笑得像只叼住猎物的雪貂,\"当年也先绑了英宗叫门,于谦却说'社稷为重,君为轻'。\"
铁帽子王们佩刀哐啷落地。谁能想到被圈禁在景仁宫的废太子,竟藏在太庙地宫整三日?更想不到这自幼锦衣玉食的爷,为了扮鬼连指甲缝都塞满泥垢。
石静娴趁机抖开太祖遗诏,满蒙汉三文血书被雨浸得发胀:\"看清楚!努尔哈赤立过'能者居之'的祖训!\"她突然用蒙语厉喝,\"科尔沁的巴图鲁们,还要看着汉人糟践黄金家族的血脉吗?\"
梁上应声跃下二十蒙面侍卫,腕间狼头刺青在闪电中森然可怖。格尔芬这才惊觉所谓\"准噶尔细作\",竟是孝庄太后留下的察哈尔死士。
\"八年前你往太子参汤里下铅粉,孤都记得。\"胤礽夺过令箭掰成两截,\"但静娴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总得给老骨头们留点体面。\"他突然掐住格尔芬喉管,\"可你们偏要动她——\"
\"胤礽!\"
石静娴的断喝惊得列祖牌位微颤。她扯过胤礽的手按在自己小腹,那里有刀伤结痂的凸起:\"上个月沂蒙山刺杀案,刺客供状在我这儿。\"感觉到掌心下的身躯在发抖,她放柔了声气,\"十二叔公家的弘昱刚满月,你舍得让娃娃没阿玛?\"
格尔芬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他想起康熙三十六年那个雪夜,太子也是这样攥着弘昱他爹的认罪书,却在御前烧了个干净。雨幕里那对男女交叠的影子,恍惚成了当年太子与太子妃。
\"成王败寇...\"老亲王踉跄着撞向盘龙柱,却被蒙古侍卫一箭射穿发髻,\"罢了!爱新觉罗家的疯子...\"
石静娴目送铁帽子王们摘冠卸甲,忽然踉跄着扶住供案。胤礽摸到她后背冷汗浸透三重衣,刚要喊御医,却被冰凉的唇堵住话头。
\"别声张...\"她含着他喉结闷笑,\"上回你说想要个像我的格格...\"龙袍下摆淅淅沥沥滴着血水,分不清是伤口还是癸水,\"等收拾完老八,咱们...\"
惊雷劈断后半句,胤礽打横抱起人就往地宫跑。察哈尔首领刚要跟上,却见主子回头使了个眼色——那分明是当年太子爷猎虎时的狠劲。
石静娴在颠簸中攥紧胤礽衣襟。她想起穿越初夜缩在毓庆宫发抖的自己,如今竟能在太庙要了十二亲王的命。胤礽的泪砸在她锁骨上,烫得像是康熙三十年猎宫那场火。
\"静娴,我们要个格格吧...\"他声音抖得不成调,\"教她射箭,教她看舆图,教她...\"
地宫石门轰然闭合,吞没了后半句大逆不道的话。供桌上《往生咒》燃尽最后一角,灰烬落在空置的牌位座里。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