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刚吃完饭,林仁强来了。
这一次他还是开着那辆路虎揽胜,没有用司机。
裴诗诗见过林仁强的照片,在财经杂志上。
她只知道当年裴若芸和林仁强有过一段感情,后来两人便恩断义绝了。
这一次来星港,当她第一次见到这栋豪宅的时候,她便已经确定,恩断义绝是不可能的。
果然如此。
“姑姑,我回房间了,你们聊。”
她从来没有把裴若峰的死联想到林仁强身上。她只以为裴若峰是来星港找裴若芸借钱的。
裴若芸点点头,等裴诗诗关上了房门,三人来到了三楼。
林仁强坐在沙发上,对江尧说:“去给我拿瓶水。”
江尧拿水过来,能闻到林仁强身上一身的酒气。他居然是酒驾过来的。
裴若芸脸色铁青,问道:“答应昨天来的,为什么不来?”
林仁强系上袖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昨天临时有事。”
断了一截指节的左手小指格外显眼。
裴若芸问:“昨天有事,今天中午那边就确定裴若峰是意外死亡,你的事是什么事?”
林仁强坐到沙发上,不疾不徐地说:
“他的死和我没关系,你不要张冠李戴,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做了我就会认。裴若芸,我和你撒过谎吗?”
他又把视线转向江尧,不怒自威,“江尧,你怀疑我吗?”
江尧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是不相信林仁强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否则他没必要事先告诉自己裴若峰来了星港。
“那是谁?燃龙山,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裴若芸有一肚子的疑问。
“他可能是去寒龙寺拜佛,祈求佛家能保佑他从我这里要出来钱吧。”林仁强面无表情,轻蔑地说:
“他一定想不到,寒龙寺,也是我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佛也站在我这边。”
林仁强的迷信裴若芸是见识过的。她当然不相信这个理由。
这是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谈话。
不过说到最后,裴若芸心里有了一些动摇——
林仁强是谁?是桐林集团的董事长,是当年星港的地下之王,是绰号「佛枭」的暗黑大佬。
他哪怕现在承认了,谁能动他一分一毫呢?
他做了就是做了,正如他方才的质问,「我和你撒过谎吗?」
裴若芸思考着,确实,在她面前,林仁强没有一句谎言,无论多么混账的事,他都会说出来。
因为没有必要,他不在乎,告诉你裴若芸,你又能怎么样呢?
裴若芸转而问向江尧:“叶志坤最近在星港吗?”
江尧有些无语,简直是病急乱投医,猜到哪儿算哪儿?
“听嘉凌说,去欧洲了,我二舅都不一定知道叶志坤是谁。”
裴若芸问:“真的不是你?林仁强,我最后问你一遍。”
林仁强点燃一支烟,徐徐吐出一口烟雾,“我说了,不是。也就是你,别人不敢这么三番五次质问我。”
沉默良久。
“你走吧……”裴若芸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难过吗?当然难过。
一家五口人,只剩下了她一个,她的父母,两个哥哥,全都已经离她而去。
甚至每一个人的离开,她都来不及道别。
裴若海到死都没有结婚,裴若峰只有裴诗诗一个女儿。
而裴诗诗,以有这样一个赌棍家暴的父亲为耻。
她甚至不想抱裴若峰的骨灰。
裴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仁强把烟蒂直接扔在地上踩灭,沉声说道:“怜悯恶棍,就是给自己上刑。”
裴若峰算得上恶棍,嗜赌如命,败光了全部的家产,挥拳打向自己的爱人孩子,然后在异乡一命呜呼,死之前还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
“怜悯恶棍?你林仁强算不算恶棍?”裴若芸注视林仁强。
“我算恶棍。你怜悯我吗?”林仁强坐直了身体,情难自已,他竟然开始怒吼:
“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把凌海姗绑了,逼叶志坤回来,他已经要去坐牢了,是你大哥,是裴若海,抢着想要社团的地位!
为了服众,他愿意牺牲两年的自由来得到社团的尊重和推崇。
他把凌海姗睡了!他觉得他对不起他的兄弟!
他一想上位,二想赎罪,他算不算恶棍?
是我把你大哥送进监狱的?是他自己抢着去的!
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你当年离开我时分文未取,我有没有跟你解释过!你当年听我的吗!
你不分青红皂白,为了裴若海离开我,你怀上我的孩子却不告诉我,你让我的孩子,叫了别人十八年的爸爸!
他不姓江!
他是我的孩子!
他是我林仁强的孩子!
裴若芸!你告诉我!
你算不算恶棍?!
非得杀人放火才叫恶棍吗?!”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说到江尧的时候,林仁强变得更加激动,甚至对他来说,算得上极尽失态。
江尧感觉头疼,明明几个月前,林仁强还警告自己,不要想什么“登堂入室”的事情,结果现在又开始吼“他是我的孩子”,真是搞不懂。
他叹了一口气劝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快别说了,够拍好几部电影了。”
裴若芸被林仁强训出了眼泪,“我19岁就上了你林仁强的贼船,那五年,我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被自己的哥哥当作礼物介绍给你,我成了他往上爬的梯子。
我不知死活地爱上了你,我还怀了你的孩子,我成恶棍了?
林仁强,你别拿江尧说事。
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江峻涛,对你,我仁至义尽!”
林仁强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他确实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这样嘶吼过了。
当初迫于他的淫威,没人敢吼他。
现在迫于他的权势,依然没人敢吼他。
当初只有裴若芸敢吼他。
现在依然只有裴若芸敢吼他。
林仁强站起来,脚步缓慢地走下楼梯。
走到二楼的时候,林仁强向上喊道:“江尧,你开车送我回去,一会我让司机把你送回来。”
江尧看看裴若芸,她擦一擦眼角的泪痕,没有说话。
“江尧!”下面又传来一声呐喊。
江尧继续看向裴若芸,她叹了口气,“你去吧。”
顶配的路虎揽胜刺破夜幕,朝城市对角线的云麓公馆驶去。
路程很长,一路上,两人却没说什么话。
最后还是江尧先开口了,“我妈的日记里写过,别人都叫你「佛枭」,是吧?”
“当年道上的绰号。”林仁强毫不避讳。
他点燃一支香烟,按下车窗,留出一道缝隙,夜风凛凛。
江尧轻笑着问:“你觉得,你是佛还是枭?”
林仁强说:“自然是佛。菩萨不沾点人血,怎么镇得住十八层地狱。”
“我觉得不是你。”江尧说出自己的判断:“我二舅,不是你害死的。”
“臭小子。当然不是我。”林仁强嘴角上扬,“这还用你说?我如果要处置一个人,没有必要让他死在众人皆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