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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尧的父亲的确是死了。

葬礼上,他流不出一滴眼泪,他为自己的冷漠感到内疚。

人群散去,只有陈汐跟他回了家。两人喝光了家里所有的酒。

昏暗的灯光下,烈酒和眼泪交织,江尧吻向陈汐。

单身男女,各怀心事,悲伤的欢愉。

他拥抱的力度太大,她感觉柔软的身体下一秒就会被他揉碎。

两人是邻居,是发小,是死党,是世交。

而现在,两人供职于《星棱镜新闻周刊》。他是新媒体编辑,她是执行主编。她是他的上司。

意乱情迷之后,江尧向她说出了父亲行将就木时,透露的惊天秘密:

“我的生父另有其人。是桐林集团的董事长,林仁强。”

……

“江尧,该起床了!”

江尧缓缓睁开眼睛,陈汐一副高中少女模样,抓乱了他的头发。

一定还在做梦。

高中,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一会儿,诺基亚手机的经典铃声响起。

江尧迷朦着眼睛,摸索到枕边的诺基亚5310。

啊?江尧惊讶到甚至忘了按下接听键。

连滚带爬地来到镜子前,他看到了自己十八岁的模样。

“重生了?”江尧难以置信地回忆:“难道昨天晚上,我把自己喝死了?”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江尧接起来。

“是裴若芸的家属吗?”

“我是她儿子。”

“医院晚上要接收一个肾源,你母亲的病情,最好还是进行换肾手术,否则随时都有可能……”

剩下的内容,江尧完全没有听进去。

确切地说,他不需要听进去,这一天发生的一切他都刻骨铭心。

他再次看向日历——

2008年8月8日!

这个日期如刀刻般陪伴了他十七年。

无关那场举世瞩目的奥运盛会。

而是因为,他的母亲裴若芸,死在了这一天。

客厅里,裴若芸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江尧的录取通知书。

一会打开,反复确认江尧的名字。

一会合上,手指沿着烫金的校徽纹路轻轻摩挲。

丝毫不知死神已在周遭游弋。

“妈……”江尧有些哽咽。

裴若芸这才发现儿子站在自己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录取通知书放到一旁。

“陈汐刚才来过,陪我聊了会,叫你起床,你死活不起,她就回去了。”

江尧坐到她身边,“医院说有肾源了,我们要尽快手术。”

裴若芸拍拍江尧的肩膀,“危言耸听,妈这几天状态不是挺好吗?”

“合适的肾脏很难找,医院现在得到的这颗……捐献者是川中震区的同胞。”

江尧接着说:“你和我的肾型不匹配,要不然我早就把我的肾移植给你了。”

裴若芸面露不悦,“瞎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少一颗肾怎么能行?”

“你也才42岁!”

前世,母亲便是这样,中午突然犯病意识模糊,送往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

手头的钱远远不够,加上肾源无法及时抵达,即使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没能把她救回来。

如果那时江尧手里有足够的手术费,如果那颗肾脏能稍微早那么几个小时送达,一切都会不一样。

重活一世,江尧不能再次留下遗憾。

江尧说:“妈,把家里的钱都给我吧,剩下的我找我爸想想办法。”

裴若芸严词拒绝,“我不能要他的钱。”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江尧的父母就办理了离婚手续。

似乎两人婚姻的存续,只是为了让他完成那场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

夫妻俩二十万的存款平分。房子归裴若芸。

七月初,裴若芸突发急进性肾小球肾炎,一个月的保守治疗,已经花了七万。

剩下的三万,裴若芸要留给江尧。

她不能再治下去了,她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

况且,三万块,什么也解决不了,换肾手术的费用缺口,是整整三十万!

江尧万分焦急,“把房子卖了也要做这个手术!”

裴若芸摇摇头,语气轻柔却不容反驳:

“想都不要想!房本上是我的名字,我不会签字的!”

江尧看着执拗的母亲,心里清楚,事到如今,不得不摊牌了。

“妈,你明明有办法的……”

裴若芸疑惑地看向江尧。

“其实我知道,你死活不要我爸的钱,是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你过意不去。”

江尧红了眼眶,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找林仁强?”

裴若芸瞪大眼睛,“是江峻涛告诉你的?”

江尧沉默。

她轻叹一声,站了起来,“你什么都不用管。我去睡会。”

……

江尧来到父亲江峻涛的住处。

和裴若芸离婚之后,江峻涛一直租房住。

江尧没有开口要钱,而是要了六本日记。

日记是裴若云的。八十年代的本子,纸张业已泛黄。

上面记录着她大学生涯的点点滴滴。

这六本日记是两人婚姻走到尽头的导火索。

当初江峻涛发现之后,从裴若芸手里抢过来,说要烧掉,最终却没有。

江尧以裴若芸的名义拿到这六本日记。

“爸,我妈随时可能犯病,你劝劝她,最好现在就去医院。如果她执意不肯,那你也守着她,等我回来。”

江峻涛答应了他。

江尧将本子装进自己背了三年的书包,打了一辆车。

前世,这六本日记的出现摧毁了这个家。

但此时此刻,它们或许能把自己的妈妈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

桐林集团总部大厦位于星港市中心,相邻的两栋主体大楼中间有一道廊桥连接,看上去像字母h。

江尧手里拎着书包,像是提着刚刚斩下的人头,迈步走到了前台。

“我找林仁强!”

前台小姐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少年,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啊?我们董事长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江尧说:“他在不在?”

前台有点不耐烦,张手就要招呼保安,最后还是问道:“你到底是谁?”

江尧左右望望,低声说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要说,我是林仁强的儿子。”

他俯下身,用更低的声音补充道:“私生子。”

顿时一片死寂。

前台小姐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