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银杏叶铺满青石板路,礼云笙踏着满地金走进祈云观时,秋风裹挟着银杏叶席卷而来,发出稀碎的呜咽声。
他握紧的拳头微微发颤,玄色的衣摆扫过斑驳的门槛。
“施主来了!”
虚清侧立在院中,手中拂尘垂落,一副清风道骨风范。
“劳烦道长通传,我想见……”
虚清并未多言,迎着礼云笙向后院走。
想到他这个师弟一回京就给他塞奇异的武器,没多久又给他送自己母亲来清修,想想就苦笑不已。
出了后院,沿着林子向着山间行了段路程,一座歇山式木楼独立于山中,外院有两个黑衣女子,院中还恭候着两个小女童。
看到此心中了然,他那妖孽儿子还是手下留情了。
虚清并未上前,而是站在林中对着礼云笙示意,
“将军,贫道便送到此!”
礼云笙深吸一口气,大步拾阶而下。
当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檀香混着熟悉的木兰香扑面而来。
崔明珠身着月白道袍,正跪在蒲团上。
“你来了!”
她没有回头,放下手微微抬头看向上方的天尊神像,沉默无言。
礼云笙喉头发紧,撑在木门上的手,微微僵住。
脑中全是相识时的那日,她明明也对着他笑,娇羞的窝在他怀中,也应下了婚事。
他问她,“不知…姑娘婚嫁否…”
她蜷缩在他怀中,紧紧的抓着他衣衫,轻轻的摇头。
他当时搂着那娇娇弱弱的身体,不知该如何安放,只听着心间那要炸裂的心跳声。
“若是姑娘不愿,我定不会想办法…”
当崔砚文说出将崔明珠许配给他时,他将身后推他的手抛却脑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那时,他以为她是愿意的,没想到她是注重名节被迫愿意的,可是名节也抵不过你对他人的情深。
他瞬间不想再过问了,缓缓转过身,眼中泛起泪光,
“抱歉,误了你一生,不过谢谢你,给我礼家生了一个好儿子!凭此,你无论犯何错,我都不会怪你!只是——此生不复再见!”
铜铃响起,惊散了满殿寂静。
崔明珠无声的眼泪浸透了衣襟,她知道,有些错,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是她辜负了这个痴情的男人!
后悔陡然萦绕心间,缠住她那颗冰冷的心绞得生疼。
“保重!”
她轻声低语,“对不起!”
可惜,那一声对不起那人再也没有听到!
那铮铮铁骨的汉子,骑着马疾驰在山间,哭的像个孩子。
他的心犹如被插上了一柄淬了冰霜的利刃,既斩断了那不可回应的深情,也破开了束缚他的枷锁,从此,他与那人再无半分关系!
……
镇国公府的红灯笼在傍晚时分红遍整条街。
三千筐铜钱沿着府门延伸到王青山府邸,每筐铜钱旁站着一个侍卫,高声大喝,
“今夜,国公府喜宴,不设宴,宴请平民百姓喝喜酒,凡是平民百姓,皆可以领一串铜钱。”
一声高贺,一声铜锣。
声声铜锣震天,百姓高声齐喝。
“老爷子知晓要出征,也许准备后事了,居然散尽家产只给百姓!!”
“据说老爷子这一去…兴是回不来了!”
说着,众人领着铜钱的心情又淡了几分,想着礼家世代忠良,如今这把年岁还要出征,想着都热泪盈眶。
想到此,百姓们采集鲜花拆下花瓣,花轿路过铜钱路时,众人撒花高声恭贺。
国公府内。
礼槿澜午间回房处理完公务,就脚不沾地的帮着忙婚宴。
想着当初二哥在她幼小出府门时,大气的给了她银票,立刻吩咐三七去她银庄兑换三十万两铜钱,铺到王青山府邸。
虽然仓促不能设宴万家,但让百姓领钱回家热闹也是万家知晓国公府喜事了!
槐云见着公子慌乱的脚步,连衣衫都凌乱了些,“公子,你不是说不管吗?”
“可我三哥那样忙的焦头烂额的,我又不忍心,算了,这也是国公府脸面。”
想到祖父在军营,“去,抬三边筐喜饼去军营给祖父,顺道接他回府了!换身衣衫,等会像什么话!”
槐云立即领命退了下去。
当夕阳烈焰如火时,礼槿澜望着残阳脑中蹦出一抹恶趣味。
想到此急忙向着二哥院子赶。
她要去检查一下二哥的身体,虽然受伤身体不便,但检查一番便能知晓她的计划能不能实行。
红烛将喜帐染成暖金,礼槿玉第三次扶正腰间玉带,紧张的抚摸着脸颊,在铜镜前左看右看,直到毫无一丝破绽才松了口气。
礼槿澜修长的腿迈进,就见着二哥照镜子的样子,憋着笑打趣道,“二哥,今夜你是最顶的那个,还照什么镜子,自信点!”
礼槿玉猛地回过神,干咳两声故作镇定,扯了扯衣襟,正色道,“那是自然,你到时离我远点什么都好!”
“那不成,我不得看看二嫂长啥样,勾得我二哥顾头不顾腚!”说着,上前将二哥下摆衣袍理顺,拍了拍二哥肩头。
礼槿玉顿时脸红,结巴道,“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收敛些。”
她并未多言,直接扣住二哥脉搏,淡定的开口,“我瞧瞧二哥身体如何,免得到时拜堂都没力气!”
礼槿玉本想挣脱,但听着四弟一本正经的言语,升起一股担忧,也不再挣扎,任由四弟把脉。
她微微眯着眼,心中有些震惊,这本该虚浮的脉象,此刻哪有半分迟滞,竟奔雷般震得他指尖发麻,哪里像十日前受过鞭刑的人。
扒开二哥胸前衣襟,见着伤口已经长出粉嫩新肉,边缘泛着健康的淡红,点了点头。
想到她渡的血,一股嫉妒席卷她,想到她受尽折磨才将身体养的百毒不侵,如今渡了一半给二哥,竟让他轻易就获得,还有如此奇效,想必他二哥从此也和她一般,一般毒物是毒不死了!
说话不经意带了一股酸味,“哼,二哥倒捡的好便宜,你四弟服毒十年才养的万毒不侵之血,二哥轻松融合,从此也算万毒不侵了!”
礼槿玉从一波一波的震惊中缓过神,面容哀戚,正欲说一番煽情的话。“四弟……”
“哎,行了,快去接新娘吧!万一再出现变故……”
本想与四弟兄弟情深一番,听到四弟这无情的话,转瞬冷哼一声,潇洒离去,出门前还不忘嘚瑟,“哎,多亏了四弟好意了!”
等礼槿玉走了。
她眯着眼,暗戳戳的掏出一包粉末倒在合苞酒中,想到二哥也许会百毒不侵,这酒也许没用,又掏出魅香丸塞进红烛中,待半夜香烛烧的差不多就能点着。
她满意的拍拍手,眼尾轻挑,眼中划过一抹幽光,既然毒不到你,但你那娇柔的小娘子可不一定咯!
我倒要看二哥如何把持!
府门前。
二十盏走马灯将“囍”字映得漫天满地,红绸自飞檐垂落,随风轻扬,檐角蹲兽带着红绸结成的花球,在暮色中晃出醉人的霞光。
正院中,十方桌精致宴席正腾起袅袅热气,陈年女儿红摆满桌案。
老爷子一身蟒纹石青色吉服,腰间玉佩随着来回走动叮叮作响,笑纹里都沁着蜜色,对着一众不请自来的武将寒暄。
“今日不必拘礼!”
满堂武将轰然大笑,甲胄相撞间震耳欲聋。
“国公真是爽快,如此仓促,生怕王大人多留女儿两日。”
宁远候抚须哈哈大笑,“你个老东西,真是狡猾,我等都还未收到消息,你倒好,直接上门强娶!”
国公爷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正院前厅里年轻的子弟挤作一团,齐声高呼。
一对新人大红喜袍掠过门槛,牵着红绸向着正厅走。
忽然,爆竹声震得梁上金玲乱颤,两人一路路过垂花门,跨进院中。
……
喜婆嗓音透亮,盖过喧嚣。
“一拜天地!”
新人转身时,喜袍相撞,礼槿玉红了脸,伸手扶住新娘,直到新娘不着痕迹的站直,两人及时行礼。
“二拜高堂!”
礼乐骤然响起。
老爷子抚须哈哈大笑,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连道三声好。
一旁的礼云笙早已将午间那些伤心抛诸脑后,现在活脱脱拘谨的老父亲模样,一双手不禁抖得厉害。
“夫妻对拜!”
红绸突然被风掀起一角。
礼槿玉低头时,正对上王雨兮盖头下半张侧脸。
黛眉如远山含雾,一颗眼角泪痣在红烛下妖冶勾人心魄,他轻轻的抽气,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顿时身体僵住。
“礼成!送入洞房!”
礼槿玉身体僵得走不动路,还是被三弟四弟拥着才挪着步子走。
礼槿逸忍不住笑出声,一手勾过旁边的礼槿澜,“四弟,你瞧二哥这没出息的样子,只怕头和腿都分家了!”
礼槿澜清凉的嗓音带着戏谑,“二哥只怕魂都被勾没了!”
身后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屋中一群诰命夫人掩帕轻笑,打趣道,“就礼家这几个公子,谁人不知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好男儿,能勾得礼家男儿没魂的,定也是极好的姑娘。”
礼槿玉傻愣着点头,两人被拥簇着进了喜房。
红烛摇曳的光晕下,喜秤挑起红绸的刹那,似有海棠香风扑面袭来。
她垂着眼睫簌簌颤动,粉润的脸颊泛着薄红,被烛火映得晶莹剔透,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像是害羞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