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峥坦率的态度让在场的人都禁不住噎了下。
他用沙哑的嗓子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檀玉听完,这才知道原来周峥重伤昏迷竟是因为主角攻自我感动后疯狂发癫,命人将他给打成这样的。
“额……这么说,薛长忱完全放弃你了?你也不想再回去效忠?”
听清檀玉的问题,周峥点点头,苦涩一笑:“我虽是暗卫,可也并非没有感情的草木,既然知道三皇子不是什么贤明的主子,自然没有再以命追随的必要。”
然后,周峥用一种极其复杂晦涩的眼光看着檀玉,用破碎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我此次能侥幸活下来,心中只余一个信念,就是赎罪。”
赎许多罪,尤其是赎他曾对面前的少年犯下的罪孽。
檀玉现在非常警惕,他没立刻回答周峥,而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此人受伤是真,可万一叛主是假呢?
平心而论,以檀玉对薛长忱性情的了解
——他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不是做不出来让属下亲身上演苦肉计、再利用檀玉的心软进行碟中谍的事。
万一这些都是演的怎么办?
先故意受重伤、然后故意晕倒在巷子里让他遇见、最后故意趁着重伤之际说出这番话降低他的警惕心。
檀玉眉头轻蹙,心道:好麻烦。
……早知道不让顾七往王府里捡人就好了。
顾七现在一心只想杀人,他就等着王妃说“杀”的时候再动手。
而一旁更加通晓人心的顾九却听出了周峥的话外音。
顾九不信这个人能如此快就背叛自己的主子。
要知道,他们暗卫可都是将主子奉为自己的天,那为主子赴死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顾九扫了周峥一眼,俯身道:“王妃,属下认为此人的话不可全信。”
檀玉也是这样想。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刑架上伤痕累累的人。
“既然这样,那我便先将你关在这里,还需要给你喂点软筋散,其他事等王爷回来再商议,你有意见吗?”
周峥知道自己不可能因为寥寥数语就被相信,便摇摇头道:“我没有任何意见。”
“若是您想知道关于三皇子的一些不为人知之事,我自当知无不言。”
既然周峥这样讲,檀玉便让人给他喂了些软筋散,才将他松绑从架子上放下来。
檀玉新改良的软筋散药力极强,只需吞下一点就能让一个武功不俗的彪形大汉瘫倒在地。
而如此强的药效,却不伤及根本,可见其神奇之处。
周峥武功极高,刚被解开就浑身无力地倒在稻草堆上。
檀玉见他唇色发白、面无血色,就知道这人失血过头,不处理的话伤口会发炎不说,还容易因此根骨受损。
“你的伤太重了,已经深可见骨,我会让人给你熬治伤的药,你每日喝一碗。”
檀玉在周峥受宠若惊的目光中移开视线,抿唇暗戳戳警告他:
“这药里面也会掺软筋散,所以你不要想着逃跑,也不要想着将药倒掉,只有乖乖喝光才能治好伤活下去,否则我就让人杀了你,听懂了吗?”
周峥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个罪人还能喝到檀玉亲自配制的药方。
他垂眸,竟是十分乖巧地保证道:“王妃放心,我一定乖乖喝药,保证一滴都不剩。”
以及——
从现在开始,他要做一条只听檀玉话的好狗。
一条伤痕累累、拥有自我意识的弃犬,给自己找了个十分钟情的新主人。
新主人檀玉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
顾九眉头紧蹙,越想越觉得这人反应奇怪,临走前不自觉回头瞥了一眼。
然后便发现,那牢狱里虚弱的男人缓缓闭上眼,竟是笑了出来。
还笑的……
格外幸福。
*
皇宫。
大周帝攥着枚白色棋子,手背青筋暴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面前波诡云谲的棋局。
黑子宛如肃杀的羽箭,以强军之势将棋盘上本就孱弱的白子团团包围,气势凌人隐有将白子尽数吞吃之意。
……他竟不知道,手中这一子该落在哪里才能扭转乾坤。
对面执黑子之人一身暗紫色绣金蟒袍,眼神极其淡漠,像是看戏一样看着皇帝陷入焦急狂躁。
大殿内的炭笼烧的噼啪作响,伺候的宫人皆垂着脑袋,不敢出声,宛如一尊尊复制粘贴的人偶。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陛下若是不知该如何落子,此局便作废,算臣输了就是。”
薛奉雪脸色有些冷。
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再陪大周帝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皇帝自朝后便将他邀到殿内,说些不明所以敲打、试探的废话也就罢了。
说完还要同他手谈一局。
作为皇帝,技不如人不肯承认,硬生生耗到现在这样难堪的地步。
什么叫“算他输”?
大周帝面色有瞬间的扭曲。
他就是不甘愿。
明明自己才是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凭什么处处都要被靖王这个臣子压一头?
从前靖王还会演一演,可如今,他竟不知道薛奉雪到底捏的是什么心思。
是已有反叛之心,还是……
“靖王何必心急?今晚便留在宫中用膳吧。”
大周帝一边说,一边将白子落下。
棋局已定,落子便输。
可大周帝却突然没有那么在乎似的,而是道:“你与朕这两兄弟,似乎已许久不曾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
“陛下输了。”
薛奉雪一边说,一边将手中质地莹润的黑棋放进一旁的棋篓,起身道:“……臣还有公务在身,先告退了。”
说完,竟是光明正大扬长而去。
丝毫没有将皇帝的话放在眼里。
“放肆。”
大周帝双目阴沉,胸膛剧烈起伏,俨然气到了极点。
他低头看向自己输的一塌糊涂的棋局,半晌,忽然一把将棋盘掀翻。
只听咣当!一声,价值不菲的白玉棋盘猛地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黑白棋子滚了满地,
两旁侍立的宫人们对皇帝的怒火毫无波澜,他们齐刷刷跪在地上,口中毫无感情说着一声声“陛下息怒”。
华丽奢靡的宫殿,宫人们身着淡色素衣,宛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面色狰狞,因太过愤怒,哑疾发作而吐不出一个字
于是只能看见嘴巴在一开一合,发出无意义的嘶哑音调。
从外看去,整座大殿气氛诡谲,宛如一潭无波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