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费舜东不知道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拒绝,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黑暗了下去。
他哭着跑回家,爱情的种子刚刚破土而出,就被人用开水浇灭。
费舜东擦干眼泪,门外的母亲看着失意的儿子,有种隐秘的得意,“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们两个人不合适。”
“你好好读书,将来到大城市去找你的父亲,他会给你指一条明路。”
“舜东,妈这一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识字不认路,甚至都不能离开这个村子。”
“但你不同,”费舜东的母亲握紧门框,指尖发白,“你是块读书的料子,和你爸当年一模一样。”
“他可以回到大城市工作,你也一定可以。只要你走出去,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远比这个村子精彩得太多太多。”
费舜东没说话,只是愈发沉默,除了吃饭睡觉,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盛夏结束的时候,费舜东收到了沪市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背着包到学校报道那一天,特意绕路,走到郑文英家对面的上坡上,远远地看着那个女人,瘦削的身影,用小车推着成山的粮食和饲料,弯着身子进门回家。
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上肩负的,究竟是粮食的重量,还是生活的重量。
费舜东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还没有把郑文英放下。
大学四年转瞬即逝,公派留学的名额下来了,费舜东拿着通知单,回到家跟父亲报喜。
一向对自己不假以颜色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和缓了一些,“不错,是我们老费家的孩子。”
“爸,”费舜东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看报纸的继母,知道那个女人正竖着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但费舜东不想再等,他鼓起勇气问道:“我想先结婚再出国。”
男人摘下老花镜,不赞同地看着天真的儿子,“结婚?和谁?大学同学吗?”
费舜东摇了摇头,“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女同志,比我大几岁。”
“不可能!”费舜东的父亲被激怒了,直接将通知书扔到费舜东脸上,“你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个地方,还准备再娶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
“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不是文盲,她已经读到高三了,因为家里发生意外才没办法参加高考。”
费舜东急于辩解,他不想父亲误会郑文英,“高中的时候,我们有不懂的问题,都去问她。”
“爸,我没有别的要求,我会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减轻家里的负担。”
“我只是想在出国前,再回去见见他。我想娶她!”
母亲说得没错,繁华的大城市的确和乡村不同,但对费舜东来说,不管外面的花花草草如何千娇百媚,他始终都忘不了那个大树下给他们讲解题目的郑文英。
走的远了,费舜东才惊觉,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郑文英。
这个女人已经被他深深地刻在心里,根本就忘不掉。
现在自己要暂时离开,他不想自己将来后悔,最后再替自己挣扎一下。
“费舜东!我告诉你,永远都不可能!”父亲狠狠地打了费舜东一个巴掌,声音大的继母都装不下去,放下报纸走过来,给父亲顺气。
“你身体不好,别动不动生气。”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只是见识不多,总觉得眼前这点就是好的,等他出了国,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继母劝完父亲,又看向费舜东,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小费啊,你还年轻,多经历一点事情就会明白,夫妻生活在一起,是需要共同话题的。”
“一个留洋的研究生,和一个走不出农村的女同志,这辈子注定过不到一块儿去。”
“你相信阿姨的话。”继母的手放在父亲的肩上,看着父亲赞同的神情,费舜东只觉得满心的委屈和不忿。
当年父亲不告而别,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一点?
所以他才会娶门当户对的继母,还对自己这个农村出生的儿子不屑一顾,连说几句好话都当做恩赐?
……
从回忆中抽身,费舜东追上去,拉住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郑文英!”
郑文英停下脚步,低着头用力,想从费舜东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没想到男人根本就不松手,语气里透着不顾一切的固执,“你等等!”
“骆宝时!”费舜东高声叫道。
把外商送到门口,刚刚回到柳为宁身边的骆宝时抬头一看,发现费舜东正在和一个工人拉拉扯扯。
“怎么回事?”骆宝时走过来,奇怪地问。
费舜东拽着郑文英不松手,“这是你的工人吧?”
骆宝时上下打量了一番郑文英的工服,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推车,点点头,“没错。”
“借我用半天,罚款我替她交!”
郑文英正想说什么,费舜东扭脸低吼了一句,“闭嘴,今天的工资我补给你!”
说完,费舜东拉着郑文英就往工厂大门走去。
两个人摔摔打打,不管郑文英怎么挣扎,费舜东就是不放手。
他不可能让这场久别重逢就这么从指缝中溜走。
郑文英,你想都别想!
费舜东将人带到附近一家饭馆,走进去,正在擦桌子的老板抬头招呼,“同志对不起,我们刚刚开门,吃饭要等到十一点以后。”
费舜东冲老板摆摆手,“我们可以等,先上壶茶。”
老板看了看面色阴沉的费舜东,又看了看一脸悲戚的郑文英,确定不是人贩子之后,这才将热水送了上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郑文英抿着嘴不说话,费舜东心里藏不住事,开门见山地问道。
郑文英抬起头,看着费舜东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话到嘴边也只有简单的一句,“我在这里上班。”
费舜东瞥见郑文英手上的戒指,觉得心口像被扎了一刀,“你结婚了?”
郑文英点点头,紧绷的全身慢慢放松下来,像是找到了一点依靠,“对。”
费舜东咬牙,正想问他对你好吗。
就听到郑文英轻轻地说了一句,“两年前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