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报了!”
报纸上连登两篇文章,虽然是黑字。
但青友农机局这几个字此时此刻落在林副局眼里就是显得红红的。
他正高兴,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喊了声,“惠局回来了,带回来好多拖拉机。”
林副局顿时喜出望外。
他起身推开门,一把抓住说话的工作人员,“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今天阿姨给我打饭,多给了我点肉沫。”
“不是这句。”林副局无语,“上一句。”
“惠局回来了,好多拖拉机跟在惠局长后面,现在正在进库呢。”
林副局松开他,疾步跑走。
他气喘吁吁。
眼前一台台拖拉机驶过。
林副局找到红光满面的局长,“惠局,你电话里不是说上面给我们的只有五十多台吗?”
惠局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千台机器,划给各个县,怎么着也有百台,更别提我们昨天还上了报纸。”
他指了指其中几台收割机,“看见没,那是额外给我们的,别的县都没有。”
惠局拍了拍林副局的肩膀,“你先前说的小型拖拉机,我报上去了,最近一段时间,上面可能会派人过来,你叫大家都注意点。”
他想了想,“要是机器验收没问题,我再想办法多搞些材料回来,到时候我们联合其他几个厂把机器批量生产和推广。”
他手指头在半空中点了点,“你申请的让白清洛同志升职的事情,还在走程序,你让她先等等消息。”
大脑接收了太多,林副局嘴巴张大,愣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惠局是个实干家,同时也是个大忙人,这次匆匆回来,也是为了运送机器。
他看着林副局,“为了更好地推广,我们可能需要建立示范田和试验田,等上面的人来了,你就让雷工跟白清洛同志带头展示我们机器的效果。”
林副局犹豫,“白清洛同志请婚假了。”
“怎么,你也要请婚假?”
“没有没有,我孩子都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惠局属于是逮着个人就死命薅,“结婚是大事,她没空,你找几个人跟雷工顶上就是了。”
他看着库里的机器,“等下你去把各个公社的资料调出来,具体怎么分,你应该有数吧?”
林副局满脑子都是白清洛嘴巴里那句:我们青友公社,我们青友大队。
他脱口而出,“青友公社规模大,耕地也多,应该分配更多的拖拉机。”
惠局皱眉,“向葵公社经济条件更好,他们公社有能力购买和维护更多的拖拉机。”
林副局不认同“青友公社的耕地位置偏远,他们需要更多的拖拉机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
他搬出水库建设跟最近白清洛给他们大队拉的副业。
“我明白惠局的意思,我们应该参考以往的分配情况,这样分配最公平。”
林副局脸色凝重,“但是,青友公社的水库项目需要使用拖拉机,我们得优先考虑他们公社的需求。”
他据理力争,“而且,白清洛同志也是青友公社的,她带领大家改造机器改进发动机,还给青友公社和食品厂谈成了种植项目,这些项目都需要机器的支持。”
惠局奇怪地看着他,“你被白清洛灌什么迷魂汤了,那么向着她?”
青友公社各方面都不如向葵公社,哪怕今年好起来了一点,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分配是要考虑多重因素的。
惠局不经意间看了眼他的手,“你手上拿的什么?”
“哦,对了,还有这个。”林副局抬起手,“报纸,你看,看这,这!”
他一边指一边读,“农机局设备维修技术落后,机器损坏后常常因为无法及时修复,而影响农业寨生产活动。”
林副局声音高亢,“为此,林副局果断提出成立维修技术小组,高价聘请专家,培训技术人员,提高部门维修技能。”
惠局打断他,“行了行了,我自己看。”
他拿过报纸。
经过专家编写的简易农机维修手册,农机局维修技能大有提升。
因此,农机局展开各大厂交流大会,分发手册,普及农机维修知识,供各厂工人自行查看。
目前为止,已有数个普通工人能够独立解决简单的维修问题。
林副局趁机夸奖,“看到没,这些附在文里的可爱小人图,白清洛同志画的,还有这稿,也是青友公社的人写的。”
惠局睁大眼睛。
也是神奇,他们县城经济落后了那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名气,搁外面打听打听,都不一定知道有他们这个县城。
现在倒好,一个月连上三次报纸。
看了看报纸时间,还是晨报,内容还是关于他们农机局的。
难怪,难怪早上他开完会,上面还没什么表示,中午过后,领导就态度大转变了。
“青友跟向葵公社都给一样的拖拉机指标。”
惠局说完,没忍住盯着报纸看了又看,“又是水库建设又是食品厂合作的,是该多拨两台。”
……
市中机械厂。
机器轰鸣声不断。
周生看着魂不守舍的顾常青,“常青,这次就由你带队去吧。”
顾常青愣住,“什么?”
他回过神,“不是说师傅亲自去吗?”
“一个偏僻小县城,能研究出来什么好东西。我好歹也是个副职,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去。”
周生高傲地瞥了一眼厂长给他的邀请函。
机器试验成功,就迫不及待地组织现场演示会,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大成就的人。
不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沾沾自喜到要邀请市里的人参加。
“师傅,我也不想去。”顾常青心里翻白眼。
凭什么不想去就丢给他。
“师傅,既然都说是小县城研究出来的小玩意了,我们就不凑热闹了吧。”
顾常青猜测,“小改小革,让他们自己高兴去吧,我们去了,要是忍不住说出太多见地,等下他们又该难受了。”
周生欣慰地看着他,“你说得没错,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让你过去也是去打击人的,很难得你能想到这一点,我们还是得鼓励大家创新。”
“是,师傅。”顾常青点头,一副听话懂事的模样。
周生有事先离开了。
顾常青打开邀请函。
前面第一句话就是邀请他们市机械厂的相关技术人员莅临指导。
后面则是说届时还会邀请青友县的农民和其他大厂的技术人员参加。
青友县。
那是白清洛下乡的地方的也是他姐姐被押去的地方。
白清洛。顾常青眼神阴鸷。
顾父犯错太严重,已经去了。
顾母觉得前后落差太大,承受不住,一时想不开,也走了。
顾常青昨天下班,累得想躺床上,没一会儿就听到所里的人让他去收他妈妈的尸体,顿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顾常思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哪怕对方懒了点,还生着病,顾常青也还是希望有一天能接她回来。
他希望对方平平安安的。
想到对方每天都要在农场辛苦干活,顾常青也只能‘苦中作乐’,想着她能把身上的肉也顺便减一下,等回来了,他也好给她介绍个好人家。
也不知道他姐现在怎么样了。
干活辛苦的时候,肯定很容易发病,好在,他寄了很多药品,她药只要按时吃,就不会有事。
至于吃的,他给白悦汇过去的钱应该足够对方去粮站买粮救济顾常思了。
捏紧手上的邀请函,顾常青突然很想很想去看看白清洛。
想看看她后悔没有。
也想知道她回去之后,过得好不好。
他不希望白清洛过得好,那样会显得他的痛苦一文不值。
去,还是不去?
想到白悦信里写的:
你现在应该好好赚钱,这些药可都不便宜,你要是不工作跑来找白清洛,以后谁给你姐买药?
白清洛现在好着呢,人家交了新对象,对象人高马大,长得还好看,不用过年过节也可以让白清洛吃上肉。
哦,对了,白清洛还进了农机局工作,你跑过来,她也不可能跟你回去。
你什么都比不上,连工作也不行,你凭什么指望她会因为你后悔?
白悦信上的内容方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浮现。
顾常青一脸痛苦地放下邀请函。
还是再等等吧。
等他跟着师傅,把职位再往提一提。
余光看到他师傅桌子上的信件,顾常青抹了抹眼泪,没忍住打开看了一眼。
奇怪的符号,后面只有五个字:出了点意外。
看不懂。
顾常青放下信,翻过来看地址跟收信人。
霍成邱。
耳熟。
安政委的老师,不就是叫霍成邱吗?
记得师傅说安政委有好几个兄弟被放到乡下的,连他老师霍成邱也差点因为出国的事情牵累。
不过,现在霍成邱还是在教书,说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顾常青皱眉,把信摆回原来的位置,拿东西遮盖回去。
虽然听他师傅说起过这号人,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师傅跟霍成邱有通信。
“你在干什么?”周生回来了。
顾常青伸出手,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周生喊住,“别动!”
顾常青转过身,神情自然,疑惑的语气,“太乱了,我想着给师傅收拾收拾。”
“不用。”周生急忙走过去,把桌子上的文件连同那信塞进带锁的抽屉。
意识到自己太反常,他笑了笑,“是有点乱了,让你见笑了。”
他大脑没经过思考一样地转移话题,“你姐姐尸体,你要不要去领回来好好安葬?”
顾常青错愕抬头,“你说什么?什么尸体?我姐姐怎么了?”
周生顿住,他显然不知道农场那边还没通知顾常青。
准确来说,都放到农场了,出什么事大概率也不会有通知亲属的情况。
所以,哪怕顾常思去世快一个月,远在市里的顾常青是没办法得知消息的。
周生担忧的语气,“我见你今天没精打采的。”
他没精打采是因为他妈妈自杀了,跟顾常思根本没关系。
而且,他也并没有跟周生提起过他姐姐的情况。
顾常青忍着悲伤,狐疑地询问,“师傅,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质疑。
他不愿意相信。
明明白悦最近几封信上,都不是这么说的。
周生眼睛低垂,“我还以为你知道了。”
他叹气,“你家里出事之后,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所以才什么都听不进去,工作上也总出错,所以我就找人去问了一下你父母跟你姐姐的事。”
顾常青突然有些恼羞,他不想承认之前工作做得好跟白清洛帮忙有关。
索性一声不吭。
周生见他低下头,很刻意地说,“你姐姐位置太远了,我没法安排人去照顾她,在上个月底收到她病死的消失,我也很意外。”
他说,“节哀顺变。”
病死?怎么可能?他明明有按时寄药,怕白悦找不到机会,他甚至每次都提前预支工资买药去寄。
顾常青不可置信,嘴里呢喃,“不会的。”
周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也别太难过了。”
他知道顾常青为了顾常思,没少花大钱寄东西过去。
他本人非常不情愿看到顾常青这样,因此,在看到顾常思死了之后,他是高兴的。
没人拖累顾常青,对方就可以好好跟着他。
“我给你放几天假,你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问。正好厂长叫我去那边参观他们的机器演示会,你就顺路代替我去一趟吧。”
周生不想看到他颓废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顾常青经受不住打击,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好的,师傅。”
浑浑噩噩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次日一早,顾常青就去买了火车票。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白悦寄过来的那七封信,挤上火车。
找到青友公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没时间给他犹豫,他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就去农场打听了。
“你要找顾常思?来晚了,我们农场现在没这人。你是她什么人?”
顾常青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顾常思的弟弟,“她欠我钱,一直没还,听说她来了这里,我就追过来了。”
他追问,“不在农场,那是在哪?是被带到其他地方了吗?”
“早病死了,就埋在青友村那山嘎达上。”那人手一指,指向青友村背后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