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靠在老虎的尸体上,只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意识也如破碎的浮冰般在混沌中漂荡,随时都能可能支撑不住昏过去。
恍惚间,他听到一声熟悉的“青山哥!”
声音刺破风雪,扎进他混沌的意识。
陈青山吃力地侧过头,额角的血珠顺着睫毛滴落。
模糊的视线里,一团火红的身影撞进怀里——是赤狐馒头。
“天啊!那是……是、是山神爷?!”
尖锐的惊呼从山头传来。
陈青山勉强抬眼。
只见铁蛋举着锄头站在坡顶,身后七八个村民探出头。
有人手里攥着砍柴刀,有人背着竹篓,个个瞪圆眼睛盯着雪地上的庞然大物。
阳光掠过人群,金雕突然收拢翅膀俯冲而下,在距地面丈许处猛地振翅。
“你们快看!青山咋跟老虎在一块?”
“青山哥莫不是被老虎叼到这儿啃了?”
“放你娘的屁!这老虎死了没看出来?”
铁蛋一巴掌拍在柱子后脑勺上,赶紧拔腿往陈青山的方向冲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对老虎心生忌惮,确认它是真的死了,这才谨慎的跟着铁蛋一块儿过去。
陈青山吃力的抬起眼皮,想抬手比划,却发现左胳膊已经不听使唤。
看到这么多人在,他终于放下了心,下一刻就直接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铁蛋也来到了陈青山面前,看清了他后背外翻的伤口,脸色瞬间煞白!
“青山哥!你、你咋伤成这样……”
他问出口才猛然发现陈青山已经晕倒了。
“柱子!快去把牛车牵来!顺子叔,你带绳子没?咱得把青山哥抬回去!”
“等等!”
顺子叔突然指着母虎尸体倒吸凉气。
“这老虎……不会是青山弄死的?”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噤声。
雪地上,母虎圆睁的双眼凝着未消的戾气。
前爪指甲还嵌着几缕人类的毛发。
观察四周的环境,从断掉的树枝和死掉的灰狼,能勉强看出这里曾经搏斗的痕迹。
似乎除了这个结果以外,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这头老虎就是被陈青山一个人单枪匹马撂倒的!
“俺就说青山哥不是凡人!”
柱子连滚带爬扑到近前,粗糙的手掌在老虎尸体上比划。
“你们瞅这爪子印,比俺大腿还粗!换作俺们,早他娘归西了!”
“扯啥犊子!赶紧救人!”
“对对对!救人要紧!”
“青山,忍着点,俺先给你止血……哎哟你这肩膀,骨头怕是断了!”
陈青山感觉有人托住他的后背,有人抬起他的双腿,剧烈的颠簸让伤口扯出剧痛。
自己似乎被抬着走出了大山。
……
……
陈青山再次恢复意识时,耳边先是一阵电流滋啦声。
随后公社广播特有的女播音员清亮嗓音撞进耳膜:
“各生产队注意!各生产队注意!咱公社出了大英雄!第三生产队青年社员陈青山同志,于十二月十七日徒手搏杀吊睛白额母虎,他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他的行为为我们公社除了一害……”
听着广播里的声音,他眼皮动了动。
先是看见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蛛网,再往下是剥落的石灰墙,墙角摆着掉漆的铁皮痰盂。
而自己趴在一张铁架床上,右胳膊挂着吊瓶,透明胶管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坠进血管。
后颈贴着渗血的纱布,稍微转动脖颈,后背便传来钝刀割肉般的撕裂感。
他想抬起左手抓抓发痒的鼻尖,却听见“咔啦”一声——左小臂竟打着石膏,被木板固定成直棍状。
“嘶……”
伤口猛地扯动,陈青山疼得倒吸凉气,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
“青山!”
趴在旁边的身影猛然惊醒,是李彩凤。
此时她的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角皱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泪痕。
看到儿子醒过来,她指尖颤抖着摸向他额角的纱布:
“青山,你可算醒了……”
陈青山想回应母亲的动作,不过被迅速的拦住了。
“别动!医生说你后颈划开三寸长的口子,再深一点就……”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颤抖,泪又要夺眶而出。
“娘,我没事。”
陈青山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咙突然发紧。
记忆里李彩凤永远腰杆挺得笔直,就算闹饥荒啃树皮亦是如此。
此刻这双手却抖得厉害。
“让你们担心了。”
此时,广播声突然变调,换成了一个男人的东北腔:
“同志们!陈青山同志用实际行动证明,咱们贫下中农不信邪、不怕鬼!什么‘山神爷’,都是阶级敌人放的烟幕弹!”
“下面播放革命歌曲《打虎上山》!同志们,让我们以陈青山同志为榜样,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大道上……”
陈青山偏头看向窗外,,能看见卫生院门口的大槐树下聚着几个社员,正仰着脸听广播。
看来自己这下是又要出名了。
“娘,那天……”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欲言又止。
想问问后面发生了什么,却又怕触到母亲伤口。
李彩凤却像早就等着这句话,抹了把脸开始絮叨,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
“那天,我跟雪梅在队里纳鞋底呢,西头王四跑来说你在山里遇到老虎了,你姐一听,当场就厥过去了。”
“好在他紧接着就说老虎让你打死了,就是受了重伤,人都昏了。”
“我赶到村口,正好大山他们开着大队的东方红拖拉机,带着你准备往到公社卫生院赶。”
“那时候你浑身是血,褂子都跟肉粘一块儿了……”
她突然噤声,低头用围裙角擦了擦鼻尖。
“张医生说,再晚俩时辰,破伤风发作神仙也救不回。”
说到这里,病房木门“吱呀”响了两声,随后被推开。
铁蛋的大脑袋探进来,声音激动。
“青山哥!你可算醒了!”
他身后跟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医生。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医生走过来,掀起陈青山后背的纱布查看伤口,镊子夹着酒精棉球轻轻按压。
“软组织撕裂伤,左小臂尺骨轻微骨裂,好在没伤着脏器。”
说着,他又把纱布盖了下去。
“万幸啊万幸,虽然咱们不提倡信牛鬼蛇神,但你这种情况,我只能用老天爷保佑来解释。”
“年轻人底子壮,再输三天青霉素,半个月能下地,彻底好利索得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