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选择程愿。”
长发披肩的女人脸上那些浓郁到化不开的蓝色油彩像是褪色了似的,慢慢消逝了。
她的眼神沉寂,即使不离开这座帘幕,她也能听到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场场苦战。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家伙拖住她,她现在应该拼死都要去阻止那个正在毫无顾忌屠戮同胞的塔尔塔罗斯神眷者。
盖亚的身体虚幻,模糊的面目正在逐渐变成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孔,她的面容温和,看向赫卡忒的眼神不像是看着合作者,反而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听见她这么问,盖亚的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
“……因为他不是人类。”她低声道。
“我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你应该很明白人类和神话生物的区别在于何处。”
一个是被剥夺,一个是被赋予。
女巫的神情漠然:“如果真的有区别,你在和我融合的时候,我就不会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盖亚看着她,有些苦恼,像是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姑娘,她顿了半晌,才耐心的和她解释。
“那是不一样的,如果我和愿愿融合……”
“不许你提他!!”赫卡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突然蹿起来,一双晶亮的眼中水汽涌动。
“好好好,我不提。”于是对面与她宛若双生的女人也只好连声应着,手掌往下按,试图安抚她。
“就算我选择他,他也活不下来,你要明白,神话生物的凋零远远早于神国的凋零。”
“他的身体里有一半的泰坦血脉,注定了泰坦一脉灭绝的时候他的半身也会死去。”
“但是你不一样,你已经有了追逐位格的入场券,我们同根同源,我可以帮你暂时借用我的神国来稳定你的状态。”
“只要卡俄斯还存在,你就是安全的。”
赫卡忒瞪着一双通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看着她:“我要出去。”
“不行。”盖亚想都不想就驳回了她的要求,“神眷的时候人界与神话世界的连接是最紧密的,你现在出去可能会被卡俄斯盯上。”
“虽然那位也在保护你,但我不能保证卡俄斯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
那双通红的兔子眼质疑的瞪着她,好像在骂她的前言不搭后语。
于是盖亚语塞,也只好这样沉默的与她对视。
许久,她才软化了声音:“你出去改变不了任何事,赫卡忒,你要明白,我如今和你共用一具身体,共享全部的记忆,我不会害你。”
“我、要、出、去。”女巫恍若未闻,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我的孩子们在外面等我。”
“……”地母神有点无助。
……
对付神眷灾难,没有什么好办法,除非上面狠下心来所有神眷者通通杀了。
但这也是没有用的,最开始也有一代比较极端的领导班子这样做过。
结果后来,被杀死的神眷者身上的高危神眷出现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造成了数百人的死伤。
特管局内部一直有一个不太好但确实比较精准的比喻来形容这种神眷。
泄洪。
不管是接受神眷的本人,还是前来减少灾难杀伤力的干员们,都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洪水当中的耗材。
能量是会有损耗的,主流观点这样认为。
陆况一手撑着地面,身上破损的衣服和被毒液腐蚀的伤口正时间倒流一般飞速消逝。
他的能力注定了他不适合正面战场,尤其是在这种高阶战力都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他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在闻人郴身后找了个地方坐下,还记得给自己西装裤底下垫张传单。
有了陆况的加入,原本已经被放大了数百倍的神域又原封不动的缩了回去。
同一个天罗地网,大弟子用着和下面的阴阳三光四象又是天差地别,要是真的以绞杀为目的,闻人郴和何伊两个人就足以结束这场战斗。
他如今看着也从容了许多,连身上沾的血都被复原回去,陆况对他们一派这种动不动就自残,开局还没打先自喷一口血的路数熟悉得不得了。
他和闻人郴从前也是搭档过一段时间的,如今居然也没觉得生疏。
只是到底不像过去毫无芥蒂的时候,两人背靠背并肩作战还有空唠个嗑开个玩笑。
这样想着,闻人郴胃里又煎熬起来,摧心挠肝似的,他本就不是那种很硬得起心肠的人,从前的好友都开始用沉默的态度对待他,闻人郴要难受死了。
这一走神,手底下不自觉的就松了,那边压力一轻的腐蚀巨索如同横空出世的蟒蛇,“刷”的给了何伊一鞭子。
连带着那边火神一般的韩之昀,都被突然加强的重力拍进了那片漆黑的深渊,差点爬都爬不起来。
陆况瞬间暴怒,从后面猛踹了闻人郴屁股一脚:“你脑袋被门夹了啊!”
闻人郴被他踹得趔趄,只得一边告饶一边袖口又飞出两张朱砂符纸迅速补上。
有这么一下打岔,气氛反倒比刚刚轻松了点,只是闻人郴一抬头,又接到了何伊两个咬牙切齿的眼刀。
已经快要一个小时了。
陆况又看了一眼手表,有点心焦。
越强大的神眷持续时间越久,当然,那是仅仅针对于神眷者个人,对于周边环境来说,最高危的时间就是刚爆发失控的那一段。
只要能把这个暴走的神域控制住,或者从里面找到神眷者的本体,事情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他们就是在做这件事。
但……
谈何容易。
这个神域的强度即使赶不上塔尔塔罗斯的本体,却也是实打实的誓约级强度,更别提他们是本土作战,难免束手束脚。
最恶心的是塔尔塔罗斯作为深渊与炼狱之神,他身上还有囚禁的法则,稍一个不留神就是只能任人宰割。
若不是有闻人郴的天罗地网一直在和它拉锯,恐怕现在战局会更加僵持。
突然间,陆况好像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土地轻轻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沿着地表迅速爬过。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成百上千根由土石、树根、水流组成的手臂从那被天罗地网束缚住的神域周围破土而出,延伸,生长,直至遮天蔽日。
闻人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刹那间发生的异变,连符纸烧到手了都没发现。
那些巨手将整个粘稠的黑色神域都包裹了进去,又纠结在一起,那些根根分明的手指消失,水流组成大地的脉搏,树木沙石组成她的肌肉与皮肤。
大地上像是倒扣了半个地球,几乎要在这小小的城区里再开始一轮生命的演化。
他正震撼着,身后却听见陆况急切的声音:“老师……!”
像是被提醒到什么,那半球颤了颤,半晌,两根藤蔓伸出,将两个被搞得七荤八素的人影丢了出来,看着有点嫌弃,可是落地的动作却轻之又轻。
闻人郴这才反应过来,讷讷的接了一句:“啊……你老师?女巫?”
陆况走到他的身边,脚步不停,淡淡瞥了他一眼,眉毛微挑:“嗯,我老师。”
“怎么,你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