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亭。
韩淙托人送了小信给纪晏书,纪晏书如约而来。
刚至亭外,果然韩淙立在亭子里。
阿蕊在外等着,纪晏书走进亭子,在韩淙半丈处停下,行了万福礼,“韩郎君。”
“纪娘子妆安。”韩淙作揖回礼。
蓝桥亭夹岸栽种垂杨,菰蒲莲荷,凫雁游泳其间。
“纪娘子,我们相识三年有余了吧。”
纪晏书点头。
那会她十七岁多点,韩淙刚刚满十八,还是国子监的学子,将要参加科举。
韩淙五官温润柔和,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
“在贺家牡丹会上,你我是初相识,那会儿的你,淡黄衫子郁金裙,云鬟钗梁,额点梅妆,应不住众家贵女邀请,不得已弄丝调管,你因弹误了新声,偷偷躲起来颦眉自恼。”
回想往事,韩淙不觉温和一笑。
纪晏书还记得这事,当时她抱着琵琶弹曲,有个人摇着折扇围在她的眼前听她弹曲。
她对弹的琵琶曲还不太熟,弹错音符。
可她有点脸盲,记不得韩淙,还是有一次到国子监接父亲见到韩淙,听他偶然提起,才知道他们见过。
“当时韩郎君还很高傲地揶揄我,气得我拿石头砸了你。”
那是他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故意的!
韩淙道:“那时是少年轻狂,不知礼数,幸好纪娘子并不怪罪。”
“你那时都送礼赔罪了,我如何还能计较。”韩淙送了啥礼做赔罪,纪晏书记不得了。
韩淙邀她相见,应该不是为了叙旧那么简单的。
“韩郎君相邀,不妨有话直说罢。”
韩淙转身到石桌旁,拿起桌上的长盒子,捧到纪晏书面前,唇畔挂着浅浅的微笑,“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纪娘子,纪娘子看看可否喜欢?”
纪晏书抬眸看向韩淙,发现韩淙的眼眸温柔如水,和李持安看她的眼神有点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韩淙的眼神是温柔有礼,而李持安的眼神则是温柔缱绻中带着几许野性,像个……
小流氓!
“打开看看。”韩淙温声催促。
纪晏书闻言,反应过来,打开了长盒子,盒中是一幅卷轴。
“画?”
韩淙轻轻点头,“打开看看!”
纪晏书如言打开一看,是牡丹图。
画中牡丹,绽蕊怒放,敷彩艳丽,构图丰满,是采用勾勒晕染法绘就的。
画上的一角,提了两句诗句。
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字严谨工整,刚中带柔。
这是形容牡丹的诗句。
“这是韩郎君画的牡丹图?”韩淙擅画牡丹,她是知道的。
“是我画的,纪娘子,我……”韩淙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广袖中的手指不觉地搓了搓,说句话,居然比他上朝还要紧张!
纪娘子是他在锦样年华时就喜欢的人,是纪娘子让他明白了什么是情窦初开。
他以前送过纪娘子钿钗表明心迹的,可纪娘子不开窍,不愿意收,只愿意花钱卖。
后来,她嫁给了李持安,他以为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再后来,他们闹出了假新郎一事,要和离,他就知道他还有机会。
纪晏书眨着眼睛看向支支吾吾的韩淙,“韩郎君有话,可以直说的。”
韩淙定了定心神,“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
声音一顿,又装着胆子道,“我送纪娘子的是牡丹图,纪娘子能明白吗?”
纪晏书听完,显然愣了一下。
那诗明面上是咏牡丹,实际是暗颂佳人,使人借绝色艳姝的牡丹来比拟意中人,表达诗人对意中人的爱慕、相思之情。
韩淙喜欢她?
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回,她一点也看不出来。
韩淙是个正人君子,自该有顶顶好的良配,而不是她这种阴沟小人可沾染的。
纪晏书纪放好画,还了一礼,“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韩郎君厚爱,晏书感激不尽。”
“你和李持安?”韩淙有点不可置信,“可你们已经和离了,你和他无甚干系。你接受我的心意,没人会说你的。”
纪晏书轻声道:“我俩吵了几句,冲动之下才和离的,我不愿和同他和离的。”
韩淙脸色一白,旋即又敛去,“为何?”
为何是李持安,而不是他?
论才学,他胜于李持安;论家世门第,韩家不比李家差;论日后前程,他也未必比李持安差。
纪晏欢款款行礼道:“韩郎君,我知你喜欢的女子是温柔贤淑,落落大方的,将来可以帮你管好韩家的宗妇,可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这个人生性散漫,喜爱自由,我不喜欢窝在后宅里管那些家长里短,把自己一生都锁在小小的四方天。”
“我这个人从不信奉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我只听我自己的,你能允许这样的妻子在身边吗?我爱经营,会抛头露面去做营生,你也允许这样的妻子在身边吗?”
“我……”韩淙一时无言以对。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遵从传统,不可违逆。
他要找的妻子,也是温柔秀慧,聪颖能干,以夫为天,以家为主的女子。
他所认为的,男子生来主外,女子生来主内,不可颠倒。
纪晏书平静地道:“韩郎君,你喜欢我,我很感谢你的这份喜欢,可回应不了你的这份喜欢。”
“我们所思所想所行合不来,就注定是无法在一起的。”
韩淙神色严肃,“你没有深入地了解过我,怎知你我合不来?”
纪晏书幽幽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淙,“我问的时候,韩郎君迟疑了。”
“你从小认为的,就是男主外女主内,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不可违抗,是必须遵循的传统。”
纪晏书神情渐渐变得严肃,“如果我成了你的妻子,我不愿守在后宅侍奉翁姑,要出门经营我的事业,而韩家长辈却不允许我这么做,你能为了我说一个不字吗?你敢为了我去违抗吗?”
“我……”
韩淙第一句想说的是我做不到。
他从小所接触到的,都在告诉他,三纲五常,尊卑上下,才是世界的规矩,而这个规矩不可违背。
韩淙垂眸,压着声音道:“我是做不到,他李持安就能做到?”
纪晏书笑道:“李持安或许也做不到,但他告诉我,妻子熠熠生辉,是他作为丈夫的荣耀。”
韩淙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李持安从小与众不同,他确实能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