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喧嚣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空气凝滞如冰。
狄仁杰那苍老却锐利的目光落在林琛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三百贯的金鱼袋静静躺在高台上,那枚染血的《推背图》残页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异变陡生!
狄仁杰手中那半截残页,竟无火自燃,边缘迅速焦黑卷曲,升腾起一缕青烟,带着奇异的檀香与血腥混合的气味。火焰不大,却妖异地舔舐着泛黄的纸张,转瞬间便将卦象吞噬。
“不好!”狄仁杰脸色微变,枯瘦的手指疾伸,却只捻起一撮尚有余温的灰烬。
林琛瞳孔猛缩,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袖中的阴阳鱼骨镜已滑入掌心,镜面对准那即将散去的灰烬。
同时,他从随身携带的验尸工具中抽出一根最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
“乾上巽下,小畜卦……”林琛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银针在灰烬中轻点,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引导,那些细碎的灰烬竟在光滑的镜面上重新排列,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完整的卦象轮廓。
“《周易》有云,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畜者,积聚也,引申为豢养、抑制……这是说,有人在暗中积蓄力量,豢养死士,所图非小!”
狄仁杰闻言,眼中精光暴涨,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的青石板应声碎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三日前,崇文馆七位当值学士深夜暴毙,尸身僵直,状若安寝,唯独眉心皆留下淡淡的指印,按压之下,皮肉深处隐现的淤血,恰恰构成了这‘小畜卦’的卦象!”他声音陡然转厉,手指猛地指向拍卖台上那枚泛着幽绿光泽的玄武门箭簇,“验尸格目显示,七人体内残毒与东宫药人所中之毒,同出一源!”
林琛心头剧震,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两个时辰前,大理寺停尸房。昏黄的油灯下,林琛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药人冰冷的心腔。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喷涌,只有粘稠如墨的黑血缓缓渗出。在那停止跳动的心室壁上,一幅由凝固黑血构成的诡异图案赫然在目——正是那“小畜卦”!
与此同时,他左腕上的“天授元年”刺青如同被炭火灼烧,剧痛难忍。
几乎是同时,掌中的阴阳鱼骨镜微微震动,镜面自行映照出药人胃囊的景象:那枚被他取出的蜡丸内部,除了鬼市地图残片,竟还裹着半页被胃液和血水浸透的纸张,依稀可见是《贞观政要》的残篇,而那洇开的血字,扭曲变形,却隐隐构成一个触目惊心的轮廓——“武”!
思绪被骤然打断,急促的更鼓声如同催命符一般,从长安城的四面八方传来,一下紧似一下,敲得人心慌意乱。
“咚!咚!咚!”
“宵禁!宵禁已过!”
“快!崇文馆方向走水了!火光冲天!”
“奉命!金吾卫缇骑出动!保护太子殿下存于馆内的《后汉书》注疏手稿!”
十二匹快马的铁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子夜的寂静,马蹄溅起的泥水混合着雨水,在青石板上留下杂乱的印记。
金吾卫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兵刃出鞘的锐响、以及统领急促而威严的吼声,瞬间撕破了鬼市上空诡异的宁静。
火光果然从皇城东北角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崇文馆,这座象征着大唐文脉传承之地,此刻正被熊熊烈焰吞噬。断裂的梁柱燃烧着诡异的幽蓝色火焰,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焦糊与某种刺鼻的类似现代化学品混合的怪味。
当林琛和狄仁杰、裴元澈赶到时,大火已被初步控制,但馆内已是一片狼藉。七具焦黑的人形物体被抬出,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诡异地排列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
“是磷火!不是寻常火焰!”林琛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断言。他快步上前,银针尚未触及位于“天枢”位置的那具焦尸,尸体表面焦黑的皮肤突然如同吹气般鼓胀,随即猛地炸裂开来,迸射出无数细小的蓝色火星,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白烟。
“小心!”裴元澈反应极快,手中长剑如灵蛇出鞘,剑锋横扫,削去了林琛被火星溅射到的半幅袍角。他剑眉紧蹙,盯着那幽蓝的磷火,“好歹毒的手段!燃磷毁尸,这是要彻底抹去一切痕迹!”
林琛避开飞溅的火星,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具炸裂的焦尸上。他手中的解剖刀如同一道寒光,精准地撬开焦尸已经碳化的牙关。
“果然……”林琛低语,刀尖从焦尸齿缝间挑出一小片薄如蝉翼、已经烧得卷曲变形的金箔,“这金箔的材质和厚度,与鬼市拍卖的那种‘人蜡腹书’所用密诏金箔,同出一源!”
他毫不避讳地用手指蘸取从焦尸体内渗出的、混合着磷粉的油脂,飞快地在旁边一块尚算干净的青砖上勾勒起来,“七具焦尸,看似同时被焚,但仔细看碳化程度和骨骼脆化状况,差异明显。
根据燃烧痕迹推断,死亡时间至少相差一个时辰以上!最先死的是这位,位于‘天枢’位的学士,死亡时间大约在亥时初……”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那具“天枢”位的焦尸胸腔,在磷火的持续燃烧下,猛然向内塌陷,随即又如同受到内部压力般爆开!
一卷被烧得焦黑、用某种动物皮包裹的东西,从炸裂的胸腔中滚落出来,径直掉入了旁边尚未熄灭的火堆之中!
“手稿!”旁边有官员失声惊呼。
裴元澈眼疾手快,长剑一挑,将那皮卷从火中挑出,剑尖余势未消,直接钉在了一旁的廊柱上。
火焰燎过,皮卷外层烧毁大半,露出了里面泛黄的纸张,赫然是《后汉书》的注疏文字!而在皮卷末端,一个清晰的朱红私印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青光——正是太子李贤的私人印章!
“不!这不是孤的手笔!绝非孤所书!”一直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太子李贤见状,失声惊呼,蟒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东宫,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