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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大厅里,空气凝滞。

最后的奖项悬而未决。聚光灯扫过一张张紧张的脸,最终定格在苏晚身上。她坐在那里,像一座孤岛。颁奖嘉宾拆开信封的细微声响,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殿堂,也传遍了世界。

“最佳影片——时间旅行者的遗憾!”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苏晚没有动。她身边的团队成员已经开始拥抱,庆祝,狂喜。而她只是坐在那里,仿佛声音和光线都需要绕过她才能抵达这个世界。

是顾沉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才站起来,走向那片璀璨的灯光。长裙的裙摆扫过红色的地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接过那尊沉重的奖杯,金属的冰冷透过皮肤渗进来。

“谢谢。”

她的开场白简单到近乎无礼。

“这部电影,关于一个被遗忘的真相,和一个拒绝被遗忘的女儿。它不属于我,它属于我的父亲,林兆恒教授。”

她举起奖杯,对着台下,也对着镜头。

“真相,就是最好的剧本。”

没有更多的感言。她转身,走下舞台。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掌声再度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

庆功宴设在酒店顶层的空中花园。巴黎的夜景在落地窗外铺陈开来,像一幅流动的星图。香槟的气泡在水晶杯里不断升腾、破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苏晚成了风暴的中心。

“苏导,恭喜!一部伟大的作品!”

“无法想象的勇气,您改变了规则!”

“林教授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您骄傲的。”

她举着杯,回应着每一个人的祝贺。杯子里的液体却一口未动。这些赞美,这些祝贺,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听得见,却感受不到温度。她赢了。以一种最惨烈、最彻底的方式。她把父亲的血泪、自己的伤疤,剖开来,展览给全世界看,然后换回了这座奖杯,和赵董那个商业帝国的崩塌。

这是一场胜利吗?

“了不起的营销案例。”

一个法语口音浓重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苏晚转过身,看到了安托万·杜布瓦。法国新浪潮之后最负盛名也最刻薄的导演。

“您过奖了,杜布瓦先生。”苏晚回应。

“我从不夸奖电影之外的东西。”安托万端着酒杯,用一种审视商品的姿态打量着她,“一个被资本家谋杀的天才,一个为父报仇的女儿,再加上一点点时间旅行的噱头。多完美的商业配方。你卖的不是电影,是新闻头条。戛纳的评委们,为你编织的这出苦情戏流干了眼泪。”

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几个靠得近的宾客,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

苏晚没有回应他的挑衅。她只是问:“您看过电影了?”

“当然。”安托万撇了撇嘴,“一个半小时的冗长闪回,和半个小时廉价的情感宣泄。如果去掉那些报纸上的花边新闻,它甚至够不上任何一个A类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

“所以,您认为真相是廉价的?”苏晚问。

“真相?”安托万笑了起来,“小姑娘,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相,只有叙事。你提供了一个更煽情的叙事版本,所以你赢了。赵,是叫这个名字吧?他输了,不是因为他杀了人,而是因为他的叙事不够动人。仅此而已。”

“我的父亲,不是一个叙事符号。”苏晚握紧了手里的奖杯,冰冷的金属硌着她的掌心。

“但在你的电影里,他就是。”安托万步步紧逼,“他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一个被神化的天才。你把他变成了一个符号,用这个符号,去攻击另一个符号。这是一场符号的战争,和艺术无关,和电影无关。”

“艺术如果不能反映现实,那它就什么都不是。”

“反映?”安托万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不,你是利用。你利用了你父亲的死,利用了观众的同情,利用了媒体的愚蠢。你拍的不是电影,是一份完美的起诉书。你应该拿的不是金棕榈,是律师执照。”

周围已经围了一小圈人,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苏晚忽然觉得很疲惫。她不想争辩。因为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她是不是真的,消费了父亲的死亡?

“或许您说得对。”苏晚垂下奖杯,“或许我确实利用了一切。但我的电影,至少让一个逍遥法外二十年的凶手,被铐上了手铐。而您的电影呢?”

她顿了顿,直视着对方。

“除了让几个影评人在专栏里卖弄几句别人看不懂的术语,它改变了什么?”

安托万的脸色变了。

“电影的职责不是改变世界,是诠释世界。”他反驳道,但气势弱了下去。

“诠释一个您自己都不相信的世界?”苏晚反问,“您的上一部电影,《虚无的回声》,票房三万欧元。不是世界看不懂您,是世界根本不在乎。因为您的虚无,和任何人的真实都毫无关系。”

安托万涨红了脸,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失陪了。”苏晚没再看他,转身穿过人群。

她需要呼吸。

她推开通往露台的门,外面巴黎的冷空气涌了进来,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身后宴会厅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远处城市的车流声,像沉默的呼吸。

她走到露台边缘,把那座金色的奖杯放在石栏上。夜风吹动她的长发。

繁华落尽,只剩无边的空洞。

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可他永远回不来了。高老师的教导言犹在耳,可他也永远离开了。她扳倒了赵董,可自己也满身伤痕,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胜利的根基。

安托万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她最脆弱的地方。

她赢了,却感觉一无所有。

一只手递过来一瓶水。不是香槟,是水。

顾沉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远处的灯火。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站着。

许久,苏晚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结束了?”

“一个章节结束了。”顾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远处亮着灯的埃菲尔铁塔上,“但电影,还在继续。”

苏晚自嘲地笑了笑,“下一部该拍什么?一个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导演,在庆功宴上被一个老愤青说得哑口无言?”

“他说的,很重要?”顾沉问。

“他说的,或许是对的。”苏晚低语,“我把一切都变成了武器,我父亲,高老师,甚至我自己。我用最激烈的方式赢了,可我不知道赢回来的东西,还是不是我想要的。”

“赵董倒台,‘创世纪’项目被封存,所有参与者都在接受调查。林教授的论文和研究成果,将以他的名义重新发表。这是你想要的吗?”顾沉的语气没有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

“是。”

“那就够了。”顾沉说,“过程是什么样的,不重要。别人怎么看,不重要。你用你的方式,拿到了你要的结果。这就是导演的工作。”

苏晚沉默了。顾沉的话,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他从不安慰,只提供结论。

她转头看着他。“你呢?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清理战场。”顾沉说,“赵董的帝国虽然倒了,但他的网络还在。那些游离在境外的资本,那些被他喂饱的鬣狗,不会善罢甘休。风暴,才刚刚开始。”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她以为这是一场决战,原来,只是一场战役。

“所以,我拿到的不是结局,只是一个续集的投资?”

“你拿到了拍摄续集的资格。”顾沉纠正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小盒,递给她。

苏晚的动作一顿。她看着那个盒子,没有接。

“这是什么?”

“道具。”顾沉说。

苏晚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璀璨的钻石,而是一枚最简单的素圈戒指。铂金的材质,在巴黎的夜色下,泛着清冷而柔和的光。

“之前那枚,是演戏用的。”顾沉说,“你扮演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未婚妻,一个用来迷惑敌人的棋子。那个角色,已经杀青了。”

苏晚拿起那枚戒指。它很轻,触感温润。

“那这个呢?”她问。

“这个是给导演的。”顾沉望向远处,“导演不需要被保护。导演需要权力,需要同盟,需要一把能撬动一切的钥匙。”

他没有说爱,没有说承诺,甚至没有看她。他在谈论一场新的战争,而这枚戒指,是他递过来的武器。

苏晚看着手中的戒指。

它不是一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

她没有立刻戴上。她只是把它握在手心,金属的轮廓渐渐被她的体温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