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乞儿之死告一段落后,觅饮斋的生意又恢复如前,许是因为晓得这后头的东家是佑儿的缘故,玉京不少达官贵人府上,都来照顾了生意。
幸而店里哪一样都是可口味道,也渐渐积累了新的买主。
这日佑儿在茶肆盘账,如今天气寒冷许多,往来吃茶的人少了些,她念及帮工的娘子家在京郊,来去路途寒冷辛苦,便想早些歇业打烊。
没曾想刚要走,就见魏姝坐在茶肆一角,看样子是在等她来。
“本想碰碰运气,未曾想宋夫人今日真来了。”
这话不过是个幌子,宋府的马车停在外头,她必然是一早就猜到佑儿今日在,故而才来的。
其实佑儿对魏姝并无什么不喜欢与敌意,甚至她当初为了李芫娘出头,还一直为李芫娘打算,这种真心真意的偏袒,总让她对魏姝厌不起来。
大抵是自己连母亲的偏袒也未得到,因此总会好奇别人。
佑儿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倒是难得这般平和。
“魏娘子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她开门见山问道。
魏姝听她的称呼淡笑,也不虚头巴脑交际回旋,眼眸一转掩了些伤怀恨意,问道:“你是如何晓得我并非幕后主使的?”
佑儿瞧着眼前的总督之女,仍旧珠环不减,虽说和离但半点没有颓丧之气,举手投足的从容,是旁人如何也刻意模仿不来的。
叹道:“魏娘子与我都是有孩子的人,凡事都要顾及了家人,且做了母亲怎会轻易犯险,陷自己于那绝地之中?”
许是想起自己的女儿,魏姝眼中多了些柔软:“原来如此……”
可这话从被她一直瞧不起的人口中说出来,真是啼笑皆非。
她还以为这一切都有佑儿在后头推波助澜,蛊惑着李芫娘诬陷自己。
那怕劝弟弟和离,也带有几分体谅李芫娘,与不爱的人相处一世,的确是不好过。
直到现在,她还会忍不住为这个闺中密友找不得已的苦衷。
她以为自己和芫娘情如亲姐妹,生来就没有嫌隙,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走到如今地步。
茶肆里的横隔屏风上画着四时花鸟图,缂丝软线透着光,朦胧如烟轻软柔和。佑儿见她神色恍惚,心头却生阵笑意,就如恶蛇攀爬过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冰冷又一阵诡异。
她不再羡慕别人的母女情姐妹情,也不再去设身处地幻想着是什么滋味,总而言之,最后或许都如魏姝这般,没滋没味。
一股子大彻大悟让她心绪平白凄凉了些,别了目色渐生寒凉的魏姝,佑儿转身回了府。
长龄软糯乖巧的声音,让她从似是而非的虚妄中脱身。
屋里炭烧得足,她等双手有了些温热,才将亲生骨肉抱在怀中,这时觉得心尚且温暖了些。
不论旁人如何在这些情与恨中挣扎徘徊,她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即可。
弘德这些日子吃药喝汤,口中没味不说,还甚是苦涩,皇后听闻便亲自煮了甜汤去玉福宫伺候。
“皇后有心了。”看着素来贤惠大度的邬皇后,弘德心中还算欣慰,到底是少年夫妻,比其他人更体贴些。
邬皇后心中明白夫妻之间至亲至疏,何况是帝后,然恰到好处的笑意,又似在说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这阵子王监正的话时常在他心头浮起,他也不是没有认真想过此事,可又觉得如今就立储甚是荒唐。
这难题,他便丢到了皇后头上。
“若朕要立焞儿为太子,皇后以为何?”
弘德醒来便为小皇子取了姓名,延续了太祖皇帝金木水火土之排行,定了焞字为名,用光明永济之意。
皇后面容上的诧异被他敏锐捕捉,果然就听到那素来平稳的声色,有了一丝颤抖。
“皇上正是盛年,且焞儿还小怎能担得太子之位,只恐群臣不服。”
弘德似笑非笑道:“平日里见你疼惜焞儿,还以为知道这事必然欢喜呢。”
邬皇后难得被他的话堵得哑然失措,弘德心头竟然有些欢喜,素日贤良淑德云淡风轻,还以为她不看重太子之位,看来还是惦记着自己身后的龙椅。
“焞儿刚出生就没了生母,臣妾自然怜惜他。”邬皇后双膝跪地,言辞恳切道:“这些年后宫子嗣单薄,想必是无德的缘故,还请皇上降罪,臣妾甘愿受罚。”
为了旁人生不出皇嗣降罪皇后?这就冠冕堂皇了。
若真如此,明日上朝难免群臣唾沫星子就要胡乱喷。
“皇后贤惠,天下皆知,朕哪里会责怪你。且子女缘分讲究天意,朕都不急,你何必自责。”
弘德嘴上虽是这样说,可心里也纳闷为何后宫没得妃嫔怀孕,起先是怀疑皇后为了中宫所出才暗中动了手脚,后来细查并未发现不妥,甚至这些年连皇后也不曾有孕,因此他只能将一切怪罪到天意上头。
毕竟先帝妃嫔四十有八,却也只有自己与汝南王两脉子嗣。
许是这个缘故,弘德这些年在子嗣上头,真是有些随遇而安的意思。
弘德瞧着皇后面容清秀,身姿丰腴了些,随口问道:“冬来寒冷,皇后平日里可要多加保养才是。”
邬皇后脸色一红,低声道:“是,臣妾在吃药调理身子。”
她会错了意,弘德却从其中窥见一二来,只当她是想着将来生下嫡子,继承大统。
后宫嫔妃自然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些只要没触犯弘德底线,他只当作不知。
毕竟大臣将女儿送进宫,本就存了繁盛家族的打算,前朝后宫互为表里,这些道理他自然知道。
可如今的邬家有护卫玉京五军营在手,邬榆又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他只怕将来皇后生下子嗣,威胁自己的位置。
弘德生性多疑,当初觉得邬榆从金吾卫出去历练一番,褪些公子哥的习性是好事,可如今见他有胆有识,又怀疑这是邬家有意而为之。指不定将来边关起事,玉京逼宫。
太子外家手握兵权是好事,可之于皇帝来说,不好制衡不说,形势也会微妙难测许多。
他自病过一回后,猜疑心愈发重了,手边的甜汤被他轻轻挪开,笑道:“朕还要召见内阁过来议事,你先回长春宫。”
待人走后,弘德忙派人传道录司的真人,求神问卜不敢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