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元宝都四岁了,近日几乎快住在霁月轩。无他,小家伙缠着姐姐学描红呢。
说是学描红,可但凡往那宣纸上瞧一眼,哪是什么字哟,分明是拿毛笔在纸上“画符”,那歪歪扭扭的墨痕叠成一团,边缘处还带着毛边,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算客气。
偏这小祖宗自我感觉奇好,不时举着“符”向姐姐求夸奖。巧姐儿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却也愿意耐着性子夸他:“这个‘大’字比方才写得更气派了。”
禾穗垂眸觑了一眼,嗯,确实气派多了,比方才写的大了三倍不止......
小家伙得了姐姐的夸,更得意了,小胖手挥得虎虎生风,才落笔就在纸上戳出一朵梅花。
若问禾穗为何不执着手教?禾穗抚着隆起的小腹苦笑,哪里是不想,只是这腹中揣着的“糖宝”,连弯腰看字都得扶着腰。
几年里,府里愣是没再添一个孩子,概因世子常年被差事绊在外头,去岁除夕都在驿站过的,偶尔回府了倒也是谁也没冷落着,只是入后院的日子屈指可数。府里的仆妇们嚼舌根,都说禾穗能怀上全凭“老天爷赏脸”。
禾穗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只听得春桃说,如今外面人心惶惶,二三品的大员便被抄了三四家,夜里巡街的兵丁也多了好几队......
糖宝的小名也是巧姐儿取的。其实才怀上糖宝那会儿,禾穗便隐隐有感觉。那阵子禾穗馋甜馋得厉害,还是齁甜那种。便是三岁的元宝也笑她:“姨娘羞羞脸!比宝儿还爱吃糖糖!”
半月后果然诊出了喜脉。旁人作何感想,禾穗不知道,自己还是欢喜的,奶娃娃多好啊,软软糯糯的一团。
不似如今的元宝,正是猫狗见了都绕着走的“人憎狗厌”年纪。
弄坏了端王妃的珊瑚珠串,珠子滚了满地,他蹲在碎珠堆里说要给祖母串新手串,把端王妃哄得眉开眼笑,搂着他直喊心肝、宝儿......
转眼又扯坏了端王的古画,说是端王的插瓶光秃秃的,这画上的兰草漂亮......王爷也由着他,说世子小时候也这般淘。
还霍霍了董婉院里不少花,说的是给娘亲选簪花,自己选了一朵,又瞧见更好的......如今最好看的这朵簪在娘亲头上,娘亲真好看......
每次总能把闯祸说得像模像样,还透着几分歪理,叫人哭笑不得。
前日福枝登门时满面愠色,原是元宝把张姣姣院里的小雪薅掉了一绺毛。那小雪是只长毛白猫,蓝莹莹的眼睛像浸着秋水,眉心一点墨黑的毛痣,恰似美人蹙眉时的娇憨,便是禾穗见了也觉它可怜又可爱。
福枝言语间毫不客气:“姨娘也该管管哥儿,虽说小雪磨了爪子,可万一惊了神儿挠伤了人,算谁的过错?”她家小姐虽无子女,到底是侧妃身份,贴身丫鬟语气里的矜贵与责备显而易见。
禾穗见自家孩子闯了祸,自是一番赔礼道歉不提。
待晚间从董婉院里拎回元宝时,那小祖宗正把脸埋在袖子里装委屈。
禾穗便是想揍他也下不去手了。她缓了缓气息,声音放得温吞:“告诉姨娘,为何要揪小雪的毛?”
“我想给他扎啾啾,啾啾好看。他跑......”元宝扬起脸,肉乎乎的小手往自己头顶比划,三个乌亮的小揪揪随着动作晃悠。
见他并非存心伤猫,禾穗心中的愠怒便消了大半,只肃着脸色追问:“你想给它扎啾啾是好意,可曾问过小雪同不同意?”
元宝瞪大眼,一副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禾穗瞧着他这副呆样,指尖又泛起了痒痒的劲儿,又想揍他了怎么办。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念头,屈指轻点上他的额头教训:“我若逼着你吃浮元子,你乐意不?”
元宝闻言忙捂着嘴,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吃不吃!”他边说边往后缩,圆滚滚的身子都摆出了预备开溜的架势,生怕禾穗下一秒就端出那黏牙的甜汤圆。
“过来!”禾穗朝他招手,元宝拧着眉,小短腿在原地蹭了蹭,愣是不肯上前。禾穗也不催,声线放得更柔:“你瞧,我不过提一嘴你不爱吃的东西,你就想跑。那你给小雪扎啾啾时,想过她喜不喜欢吗?”
一听姨娘没再提浮元子的事,桌案上也确实没摆碗,元宝这才像只卸了防备的小兽,踮着脚尖挪过来。小胖手紧紧攥住禾穗的袖角,软乎乎的声音带着讨好,“我错了......姨娘别生气......”
“我不生气,”禾穗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嗯,真软乎,“可你该道歉的不是我,你揪的又不是我的毛。”
元宝小嘴一撇,咕哝了句:“你也没毛......”
“嗯?你说什么?”禾穗俯身凑近,真没听清这含糊的嘟囔。
元宝拔高声音,“儿子说,儿子明日就去给小雪道歉!”
这话比刚才多了半截,显然是现编的。禾穗心宽,见他总算明白错处,也懒得多问,只叮嘱道:“记着也去给你庶母认个错,她可宝贝小雪了。”
“知道了——”元宝拖长了调子应着,小身子已经晃向门口。
“去玩吧!别疯跑,过会儿该歇息了。”
“知道了。”他头也不回地应着,拔腿跑了出去。
禾穗摇摇头,扶着肚子喃喃:“糖宝以后可要乖些才好。”这时禾穗最大的烦恼,大抵就是那个不知又溜到哪儿惹事的元宝身上了吧。
幸而有巧姐儿时时帮衬着盯着,纵是那小祖宗再能折腾,也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禾穗一想到自家的泼猴儿,便羡慕起绮云的星姐儿,她被绮云教养得很好,小姑娘瞧上去就很有大家闺秀的娴雅气韵,眉眼间皆是温顺端方。
她长元宝近一岁,按说正是能玩到一处的年纪,偏偏元宝顽劣得没边,不过几次相处,星姐儿再见着他便忙不迭绕道走。
还记得元宝刚会蹒跚走路时,她还常粘着巧姐儿撒娇,自打元宝成了巧姐儿身后甩不掉的小尾巴,她连巧姐儿的院落都鲜少踏足了。